林若曦的指尖陷进程砚之衣襟的布料里，能摸到他心跳的震动透过棉麻传来。
她望着他眼底的关切，突然想起方才在幻境里，程砚之握着引魂铃冲进黑雾时，后背被老秦的阴爪划开的血口——此刻那些伤痕应该还在凡人躯体上，可他却连眉都没皱一下，只盯着她的脸。
"若曦？"顾北川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轻，引魂铃在他掌心发烫，幽蓝光芒顺着他手腕爬进林若曦的胳膊，"你在发抖。"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指尖在程砚之胸口轻轻抽搐。
力量稳定的感觉像温泉漫过骨髓，可更清晰的是某种撕裂感——不是疼痛，是记忆的碎片在往脑仁里钻。
她想起前世做生死簿管理员时，每回孟婆端着汤碗经过忘川桥，袖中总飘出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可方才幻境里老秦的残魂散成荧光时，那股香气突然变得刺鼻，混着铁锈味。
"我没事。"她对着顾北川笑，喉咙却发紧。
程砚之抱她的手紧了紧，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像块活的暖玉。
她望着两人身后逐渐平静的忘川水，突然听见耳畔传来极轻的"咔"一声——像是某种封印裂开的脆响。
下一秒，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
程砚之的轮廓变得模糊，顾北川担忧的脸像被揉皱的纸，忘川的水声骤然远去。
林若曦本能地攥紧程砚之的衣襟，却发现掌心触到的不再是布料，而是冰凉的丝绸。
朱漆廊柱泛着幽光，青玉地砖映出她的倒影——月白广袖长袍，腰间系着玄色玉带，发间金步摇垂着的珍珠正轻轻晃动。
她抬头，面前是九阶汉白玉台阶，台阶顶端的龙椅上落着层薄灰，两侧立着的青铜鹤灯里，灯油早己凝固成深褐色的痂。
"大人。"
声音从左侧传来。
林若曦转头，看见个穿绯色官服的中年人跪在地上，额头几乎贴住地砖，后颈的发线被冷汗浸得发暗，"孟婆篡改了生死簿，前三殿的勾魂使今早去阳间收魂，发现三十七个本该寿终正寝的凡人，昨日夜里全在火场里烧成了焦炭。"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场景太熟悉了——前世每月初一，阴阳司的官员都会来汇报各殿情况。
可她明明记得，孟婆向来只守着奈何桥，何时染指过生死簿？
"证据。"她听见自己前世的声音，冷静得像块冰。
官员颤抖着从袖中摸出卷黄绢，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廊下铜铃叮咚作响："这是昨夜子时，孟婆身边的老秦去生死簿阁的影录。"黄绢上浮现出模糊的影像——老秦裹着灰袍，鬼面半遮，指尖沾着泛绿的鬼血，正往某页生死簿上涂抹。
林若曦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方才幻境里，老秦被忘川水卷走前那声压抑的冷笑，想起孟婆灰影沉进忘川时，眼角闪过的那丝慌乱。
原来孟婆让她看的不只是幻境，是前世被她刻意遗忘的真相——她曾是阴阳司最年轻的判司，却在发现孟婆阴谋的当晚，被一碗掺了锁魂散的孟婆汤送进轮回。
"大人，孟婆的人己经守在阁外。"官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的是爬狗洞进来的，再晚片刻......"
"再晚片刻，你这条命也要填进忘川。"林若曦听见自己说。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翻涌：她确实在那夜带着影录去找冥王，可走到殿外时突然腹痛如绞，低头看见心口插着把淬了毒的银簪——簪头刻着孟婆汤碗的云纹。
"这是孟婆给你的考验。"
熟悉的沙哑女声在耳畔响起。
林若曦猛地转头，却只看见龙椅上的灰尘被风卷起，在空中散成孟婆的轮廓。
那声音混着忘川水的腥气，钻进她的耳朵："看看你曾经多天真，看看你信任的下属如何被碾成齑粉，看看你守护的阴阳秩序......"
"住口。"林若曦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是愤怒。
她望着黄绢上老秦涂抹生死簿的影像，突然想起阳间那些被孟婆提前索命的凡人——火场里的母亲把孩子护在身下，高考前夜猝死的少年手里还攥着复习资料，菜市场卖菜的阿婆被货车撞飞时，筐里的青菜撒了一地。
程砚之的体温突然重新涌进掌心。
她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忘川边，程砚之和顾北川正紧张地望着她。
程砚之的手覆在她手背，指腹蹭过她刚才在幻境里掐出的月牙印："你刚才......眼神像要杀人。"
"我确实想杀人。"林若曦吸了吸鼻子，前世的愤怒和今生的不甘在胸腔里翻涌。
她望着引魂铃在顾北川掌心流转的幽光，突然看清了那些碎片里的信息——孟婆篡改的生死簿页，老秦涂抹的鬼血，还有她前世心口那支银簪的刻痕。
顾北川似乎察觉到什么，引魂铃的光芒突然大盛，在三人周围织出张光网。
林若曦闭上眼睛，那些碎片在意识里重新排列组合，像幅被修复的古画。
她能听见程砚之的心跳声，顾北川的呼吸声，还有忘川水轻轻拍岸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成网，将她与阳间、与现在紧紧系住。
"若曦？"程砚之的拇指轻轻她的手背，"你要做什么？"
"逆转因果。"林若曦睁开眼，金芒在眼底闪过又消失。
她望着天际最后一缕黑雾消散，露出朗朗星子，"孟婆欠的债，该还了。"
她重新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碎片的海洋。
那些被篡改的生死簿页在眼前翻涌，老秦的鬼血在月光下泛着幽绿，前世心口的银簪正发出细微的嗡鸣——所有线索在她脑海里串成线，像根闪着寒光的针，即将刺破这层由谎言织就的幕布。
林若曦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意识深处那些碎片突然开始疯狂旋转。
前世阴阳司廊柱上的铜铃声、火场里孩子的哭声、高考少年攥紧的复习资料，所有被篡改的因果线像活过来的银线，在她脑海里交织成一张网。
她能清晰感知到每条线的断裂处——那是孟婆用鬼血强行篡改的命数，也是她要修补的缺口。
"若曦！"程砚之的手掌突然收紧，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只见林若曦的皮肤正透出淡金色的微光，像有活物在皮下流动。
顾北川的引魂铃"嗡"地发出蜂鸣，幽蓝光芒顺着他手臂爬满全身，将三人笼罩在光茧里。
他额角渗出冷汗，盯着林若曦逐渐虚化的轮廓："她的魂魄在抽离！"
话音未落，周围的忘川水突然沸腾。
原本平静的河面炸起无数黑泡，老秦的残魂裹在气泡里浮上来，青灰色的脸扭曲成狞笑："小判司还想翻天？
孟婆大人的汤早把你洗得干干净净——"
"闭嘴。"林若曦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
她并未睁眼，可老秦的残魂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黑泡"噗"地炸开，连渣都没剩下。
程砚之喉结滚动，感觉掌心的温度正在飙升，仿佛握着一团将熄未熄的火。
"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一切？"沙哑的女声突然穿透光茧，带着忘川底的阴寒钻进众人耳中。
林若曦的睫毛猛地一颤，再睁眼时，眼前的程砚之和顾北川己化作虚影。
她站在血色荒原上，脚下是半凝的血泥，断旗倒插在焦土中，上面的"镇北"二字被血污浸透。
"你不过是个渺小的人类。"孟婆的身影从血雾里浮现，灰袍上沾着暗红的斑，手里端着那碗永远没喝完的孟婆汤，"看看你曾经的'荣耀'——"她挥袖指向战场中央，浑身浴血的女将正挥剑劈开敌将的胸膛。
那女将的眉眼与林若曦有七分相似，铠甲下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笑得像朵带刺的玫瑰。
林若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认出来了——这是前世她作为判司前，在阳间的最后一世。
那时她是镇北将军，带着三千儿郎守边关，最后却被奸臣构陷，三千人全部葬在这荒原。
孟婆汤碗里的汤晃了晃，汤面映出她前世断气前的画面：毒箭穿透胸口，她望着漫天星子想，原来人死的时候，连眼泪都是冷的。
"你的记忆是最锋利的刀，现在我要拿它捅穿你的心。"孟婆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愉悦，汤碗里的汤突然泼向空中。
血雾瞬间凝成无数虚影，全是林若曦前世未能救下的人：火场里的母亲、猝死的少年、被撞的阿婆，还有镇北军的士兵们，他们的脸都扭曲成控诉的模样，朝她涌来。
"够了！"林若曦吼出声，金芒从眼底迸发。
那些虚影触到金光的瞬间便开始碎裂，她望着战场中央的前世女将，突然抬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有个淡金色的印记，正是方才碎片重组时留下的——那是生死簿管理员的本命印。
"你们不是幻觉。"她的声音在荒原上回荡，目光扫过所有士兵的虚影，"你们是被孟婆篡改的因果，是本该在阳间寿终正寝的魂，是镇北军该荣归故里的英魂。"她指尖划过本命印，金光如活物般窜向天空，"我以阴阳司判司之名，唤醒你们的本魂！"
最先有反应的是前世的女将。
她握剑的手突然颤抖，染血的眼睛里泛起清明。"将军？"她身边的士兵们纷纷抬头，铠甲相撞的声音清脆如铃。
女将转头看向林若曦，嘴角扬起和她如出一辙的笑："原来...我不是死在奸人手里。"
"孟婆篡改了生死簿！"林若曦指着血雾里的孟婆，"她让你们早死，让本该善终的人横死，就为了...就为了收集怨魂增强鬼力！"她的声音越来越高，金光顺着她的指尖蔓延，所过之处，士兵们的虚影开始实体化。
断旗无风自动，"镇北"二字重新变得鲜艳。
孟婆的脸终于变了。
她猛地将汤碗砸向地面，黑雾如潮水般涌出："够了！
你这被轮回洗过的残魂，凭什么——"
"凭我是阴阳司的判司！"林若曦厉喝。
前世的女将己提着剑冲过来，身后跟着整支镇北军。
他们的剑刃穿透孟婆的黑雾，带起刺鼻的焦味。
孟婆尖叫着后退，灰袍被划开几道口子，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
"你的罪行，终将曝光。"林若曦一步一步走向孟婆，每走一步，脚下的血泥就变成柔软的青草。
她望着镇北军的旗帜重新插在荒原最高处，望着士兵们的脸从扭曲变得平静，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可就在这时，她体内突然泛起灼烧般的痛。
那些碎片的力量像决堤的洪水，在血管里横冲首撞。
她踉跄了一下，前世女将立刻扶住她："小心！
这是强行逆转因果的反噬。"
林若曦咬紧牙关，额角的汗滴砸在草叶上。
她能听见程砚之在远处喊她的名字，能感觉到顾北川的引魂铃在试图稳定她的魂魄。
孟婆的冷笑又飘过来："反噬会撕裂你的魂魄，就算你赢了...也活不成。"
"那又如何？"林若曦抬头，金芒在眼底流转如星河，"至少我能让真相大白。"她说着，攥紧了女将的手，"继续攻击，别给她喘气的机会！"
荒原上的喊杀声再次响起。
林若曦却感觉意识开始模糊，碎片的力量在体内翻涌，像有无数把刀在割她的魂魄。
她咬得嘴唇渗血，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她不能晕，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程砚之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若曦，看着我！"她勉强转头，看见程砚之和顾北川的身影穿透血雾，程砚之的眼睛里映着和她一样的金光，"我们在你身边，别放弃。"
林若曦笑了。
她望着三人交握的手，望着镇北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突然觉得这痛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丝力量注入金光里——孟婆的黑雾正在消散，真相的光，就要照进来了。
可就在这时，她体内的力量突然掀起更剧烈的浪潮。
林若曦的瞳孔猛地收缩，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她能感觉到魂魄在撕裂，能感觉到碎片的力量在吞噬她的意识。
她咬得更紧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必须撑住，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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