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曦再次睁眼时,喉间像塞了团浸了血的棉絮。
她撑着腐臭的泥沼坐起,指缝里渗出的不是血,是暗红的黏液,混着碎骨和腐叶的碎屑。
空气里漂浮着铁锈与烂肉的腥气,像有无数细针往鼻腔里钻——这里是冥界最禁忌的深渊,连鬼差都不敢踏足的混沌之地。
"程砚之......"她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指尖突然刺痛。
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联系,此刻正像被人攥住了线头般抽扯。
她踉跄着站起来,沼泽里的气泡"啵"地炸开,溅在小腿上的液体立刻腐蚀出一串血珠。
可她顾不上疼,顺着那根若有若无的线抬头——深渊最深处的黑雾里,有个身影正在下沉,程砚之的气息越来越弱,像要被彻底碾碎在黑暗里。
"黑月光......"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若曦猛地转身。
穿锁链长袍的女人不知何时立在五步外,骨碗里的暗红液体泛着幽光,每根锁链都缠着半透明的魂体,正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她认得这气息,深渊女巫,以契约为食的怪物。
"你竟敢踏入此地。"女巫的指甲划过骨碗边缘,金属摩擦声刺得林若曦太阳穴突突跳,"想救他?
拿等价之物来换。"
林若曦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能感觉到程砚之的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可深渊的法则她再清楚不过——没有平白无故的交易。"什么代价?"她压着发抖的尾音问。
女巫笑了,锁链在她脚边哗啦作响:"一段记忆。"她伸出骨节嶙峋的手指,点向林若曦的眉心,"你最不愿回忆的那段。"
林若曦的呼吸陡然一滞。
前世在生死簿当差时,她见过太多用记忆换命的魂灵。
那些被抽走的记忆会变成女巫颈间的琥珀,永远困在黑暗里。
可此刻程砚之的气息己经弱得像烛火,她甚至能听见他模糊的痛呼声,混着深渊的风声灌进耳朵。
"为什么是我?"她强压下翻涌的恶心,"你要记忆做什么?"
"黑月光的记忆,比十座鬼城的魂气都珍贵。"女巫的骨碗突然泛起红光,"更别说......"她的目光扫过林若曦发间未落的银紫碎发,"你身上还有神血的味道。"
林若曦的手不自觉抚上心口。
神血是她前世作为生死簿管理员的本源,此刻正随着每一次心跳,往深渊深处渗透——那是程砚之掌心血珠的另一端,是她与他最后的联系。
"他现在......"她顿了顿,喉结滚动,"怎么了?"
女巫歪头,锁链摩擦声里混着魂灵的哭嚎:"被天秤判官抓了。"她的指甲划过骨碗,暗红液体突然溅出一滴,在空中凝成画面——程砚之跪在青石板上,双眼紧闭,额间的生死簿印记正在扭曲,变成金色的契约纹路。
天秤判官站在他身后,指尖浮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碎片,那是......
"冥王的灵魂残片。"林若曦脱口而出。
她见过幼年冥王的画像,那双未被权力腐蚀的眼睛,和碎片里的光一模一样。
"聪明。"女巫的声音里带上了兴致,"天秤要把小冥王的灵魂和程砚之融合,让他成为新王的容器。
等融合术完成......"她舔了舔嘴唇,"你那小情郎的意识会被彻底碾碎,连残魂都留不下。"
林若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程砚之体内本就封印着沈星河的傀儡状态,现在再加上冥王残魂......她不敢想后果。
沼泽里的气泡炸得更凶了,腐臭的黏液溅在她脚踝,可她只觉得冷,冷到骨髓里。
"所以你要我用记忆换时间?"她盯着女巫的骨碗,"换他在融合术完成前,不被碾碎?"
"不止时间。"女巫的锁链突然缠上林若曦的手腕,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你给我记忆,我帮你在深渊里布下屏障,天秤的术法会被拖延。
等你拿到足够的筹码......"她的瞳孔里闪过狡黠的光,"或许能把他抢回来。"
林若曦的手腕被锁链勒得发白。
她望着深渊深处那团越来越弱的光,想起程砚之攥着她血珠时的模样——他说"我现在就去忘川",他说"那是希望,像种子裂开外壳"。
此刻那粒种子正在她心口发烫,烫得她眼眶发酸。
"我需要多久?"她咬着牙问。
"看你的记忆够不够珍贵。"女巫的骨碗凑近她的眉心,"最痛的那一段,换最久的屏障。"
林若曦闭了闭眼。
记忆如潮水翻涌——她想起初到地府那日,孟婆坐在三生石旁,手里的串珠泛着温润的光。
她本是凡人,因意外坠崖身亡,却被生死簿勾错了魂。
孟婆发现时,她的魂体己经开始消散,是孟婆用本源之力护住她,说"小丫头,跟我去当差吧"。
那天孟婆的白发被风掀起,露出耳后一道淡粉色的疤,是为了救她被忘川水灼的。
"成交。"她睁开眼,眼里的光比深渊的雾更亮,"但我要你保证,屏障能撑到我找到救他的办法。"
女巫的锁链突然收紧,林若曦的眉心传来灼痛。
她看见自己的记忆从灵魂里被抽离,化作一道银紫的光,没入骨碗。
暗红液体瞬间变得澄清,浮起孟婆的身影——她站在三生石前,串珠轻响,说"若曦,以后这生死簿,你替我管"。
"屏障己布。"女巫的锁链松开,骨碗里的记忆开始凝结成琥珀,"去深渊核心吧,你要的答案在那里。"
林若曦踉跄着后退,掌心的神血突然剧烈灼烧。
她抬头望向深渊深处,程砚之的气息虽弱,却比刚才清晰了些。
沼泽里的腐臭似乎淡了些,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和程砚之的呼吸频率慢慢重合。
"等着我。"她对着黑暗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
她转身朝着深渊核心跑去,银紫碎发在身后扬起,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光。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女巫摸了摸颈间新添的琥珀,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黑月光的记忆里,可藏着比她想象中更珍贵的东西。
林若曦的指尖刚触到那滴悬浮的契约之血,掌心血珠便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肉。
血珠是程砚之在忘川河畔硬塞给她的,说"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干净的东西"——此刻它正随着深渊的脉动,与契约之血产生细不可闻的共鸣,像两根被同一根弦牵动的琴丝。
"只能用一次。"女巫的锁链在身后哗啦作响,"天秤的术法己经走了七重,你还有半柱香。"
半柱香。
林若曦攥紧手掌,契约之血在掌心凝成温热的液滴,顺着指缝渗进皮肤。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深渊里回响,一下重过一下,像催命的鼓点。
程砚之的气息时断时续,刚才还清晰的共鸣突然弱了半分,她喉间的血絮又往上涌了涌——那是他在痛苦的证明。
"谢了。"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沼泽里的黏液溅上小腿,腐蚀出的血珠混着契约之血的温热,在皮肤上烫出一串红痕。
可她跑得更快了,银紫碎发被风扯成乱麻,发间那点神血的光却越来越亮,像引路的星。
转过第三个腐臭的泥潭时,黑色石壁突然横在眼前。
林若曦险些撞上去,指尖触到石壁的刹那,冷意顺着血管窜上脊椎——那石壁不是天然形成的,表面的纹路是用魂火灼烧出来的,每道刻痕都泛着幽蓝的光。
壁画。
她后退半步,瞳孔因震惊而微颤。
画面里的少女穿着银紫长袍,发间缠着和她此刻一样的碎发,正半蹲着与孩童模样的冥王平视。
孩童手里的剑刻满神族符文,剑尖却垂着,没有半分威胁之意。
他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未被污染的忘川水,说:"黑月光姐姐,我以后要当你的剑。"
"黑月光......"林若曦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是她第一次在冥界见到关于自己的记载,更遑论与幼年冥王的交集。
前世的记忆里,她只是个被孟婆捡来的小卒,可壁画里的少女分明与她有七分相似,连耳后那颗淡痣都分毫不差。
"原来你早就在找我。"她伸手抚过壁画里孩童的眉眼,指尖刚触到刻痕,石壁突然震颤起来。
程砚之的气息猛地一滞,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融合术要加速了。
林若曦猛地收回手,发间神血的光炸成一片银紫,照亮了石壁最下方的小字:"黑月光与王的誓约,以魂为契,以血为引。"
"誓约......"她念出那两个字,掌心的契约之血突然发烫。
没时间了,她转身往更深处狂奔,靴底碾碎的沼泽气泡发出"噗噗"的闷响,像极了程砚之刚才那声若有若无的痛呼。
融合仪式的光从前方涌来。
林若曦在黑雾里刹住脚步,眼前的景象刺得她眼眶生疼——程砚之跪在刻满咒文的青石板中央,额间的生死簿印记正在崩解,金红两色的光从他皮肤下翻涌,像要把他整个人撕碎。
天秤判官站在祭台边缘,指尖的金色碎片正缓缓没入程砚之胸口,每一寸推进都带起他身上的血珠,在地上溅成暗红的星芒。
"第三重融合,成。"天秤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小冥王的魂,该回家了。"
"不——!"林若曦的嘶吼被深渊的风卷走大半,她踉跄着往前冲,却被一道透明屏障撞得跌坐在地。
那是天秤设下的术法结界,表面浮着审判法则的纹路,正滋滋地啃噬她的神血。
程砚之突然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没有焦距,金红两色的光在瞳孔里翻涌,可当林若曦的目光撞进那片混沌时,他的手指突然抽搐着蜷起,指甲深深掐进青石板,在石面上刻出五道血痕。
"别让他进来......"
稚嫩的声音从程砚之喉间溢出,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林若曦的呼吸陡然一停——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飘在忘川上的纸船,可她听得清清楚楚,是幼年冥王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场合的恐惧,"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我......"
天秤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的金色碎片悬在程砚之胸口半寸处。
他侧头看向声音来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小殿下以为,说几句胡话就能逃开命运?"他屈指一弹,碎片又往下压了三分,程砚之的脊背瞬间弓成虾米,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
"若曦......"
这一次是程砚之的声音。
混着金红两色光的意识里,突然透出一丝清明,像混沌中裂开的缝隙。
林若曦的神血在发间炸成刺目的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丝清明正抓着她的魂,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我在!"她扑到结界前,手掌按在泛着冷光的纹路上,"程砚之,撑住!
我有契约之血,我能——"
"半柱香到了。"女巫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林若曦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一团黑雾掠过,锁链的脆响混着魂灵的呜咽,"屏障要碎了,小丫头,你的时间......"
话音未落,结界突然发出刺耳的轰鸣。
天秤的目光扫过来,瞳孔里浮起审判法则的金纹:"冥界的老鼠,也敢来搅局?"他抬手一挥,一道金光朝着林若曦劈来,却在触到她发间神血的瞬间,像被火融化的冰,"神血?"
林若曦趁机咬破舌尖,鲜血混着神血喷在结界上。
银紫与金红的光在结界表面炸开,她能听见纹路崩裂的脆响,一道拇指宽的裂缝正从她掌心处蔓延。
"程砚之!"她扯着嗓子喊,"你体内的小冥王,他在怕!
他不想被融合!"
程砚之的手指突然攥紧,青石板在他掌心碎成齑粉。
金红两色的光里,那道稚嫩的意识突然动了动,像被惊醒的幼兽,带着一丝试探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姐姐?"
林若曦的呼吸一滞。
她发间的神血突然开始共鸣,与程砚之体内那道稚嫩的意识产生了某种她从未感知过的联系。
那联系很弱,却像春天的第一缕风,带着破冰的希望,轻轻拂过她的魂。
结界的裂缝又宽了寸许。
天秤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收回手,金色碎片全部没入程砚之胸口。
程砚之的身体剧烈颤抖,喉间同时溢出两种声音——成年男人的痛呼,和孩童的呜咽。
林若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契约之血在她血管里沸腾。
她能感觉到结界即将彻底崩解的震颤,能感觉到程砚之体内那道稚嫩意识正隔着层层光雾,朝她伸出小小的、颤抖的手。
"等着我。"她对着那片光雾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这就来。"
结界在她话音未落时轰然碎裂。
林若曦像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发间的神血在身后拖出银紫的光带,掌心的契约之血亮得几乎要灼伤眼睛。
程砚之的意识波动越来越清晰,混着幼年冥王的颤抖,像两颗交缠的星子,在她心口烫出一片滚烫的热。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程砚之胸口的金色碎片突然泛起微光。
那光里,幼年冥王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望着朝自己奔来的银紫身影,眼尾慢慢染上水光,伸出的手又往前送了寸许——
他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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