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的睫毛颤了颤，意识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棉絮，软塌塌浮不起来。
苏灵儿的掌心贴在他后颈，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像团小火苗——这是他在黑暗里抓住的第一根线。
"李主编？"胡疗伤仙师的声音带着药香，近在耳畔。
李昊费力睁开眼，视线里先撞进一片雪白，是胡仙师腰间挂着的药囊，朱砂染的穗子还沾着没擦净的血渍。
再往上，老人的眉头拧成个结，指尖搭在他腕脉上，力道重得发疼。
"阳寿线断了三根。"胡仙师松开手，药囊在他膝头晃出细碎的沙沙声，"玉牌每次燃烧阳寿都在抽命灯芯，你这盏灯...快熬不住了。"
苏灵儿突然拽了拽他衣角。
李昊偏头，看见她眼尾泛红，睫毛上还凝着水汽——许是在地下室抱他跑出来时被风呛的。
她跪坐在沙发沿，膝盖几乎抵着他的鞋尖，手指绞着他袖口的破洞，指甲盖泛着青白："上次你用玉牌预知连环车祸，才断了一根线。
这次...这次打陈墨阳用了三次？"
"三次。"李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地下室那盏破吊灯在他视网膜上烙下的光斑还没散，他想起第一次捏碎玉牌时，陈墨阳藏在慈善医院地下的阴井；第二次燃烧时，潘邪灵将军的骨龙正从怨气里凝形；第三次...是他硬撑着用玉牌反噬阴珠，看苏灵儿的狐火裹住黑珠的瞬间，耳边炸开玉牌碎裂的轻响，像极了老家灶台上裂瓷碗的动静。
"那老东西的血煞阵太邪乎。"钟正义蹲在窗边，剑鞘抵着下巴。
他的玄色道袍被骨矛划开三道口子，露出底下缠着纱布的胳膊，"要不是唐老提前用困灵阵锁了阴脉，咱们今天得折在那地下室。"
唐阵法宗师正蹲在墙角修阵盘，闻言抬头，镜片上沾着灰："折不了。
李主编的玉牌能破邪术，苏姑娘的狐火克阴物，我就是个打下手的。"他用镊子夹起半块碎阵石，突然闷笑一声，"就是可惜我那套明代的紫铜阵旗，全喂了骨龙的邪火。"
李昊的手指在沙发缝里抠了抠。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一下比一下慢，像老挂钟的摆锤。
玄鉴玉牌还揣在他怀里，隔着衬衫烫得慌，每道裂纹都在往他心口扎针——那是他用三十年阳寿换的最后一击。
"胡老，还有救么？"苏灵儿突然抓住胡仙师的手腕，"我知道你有续命丹，上次王阿婆被厉鬼缠...""那是凡人阳寿未绝，强行吊命。"胡仙师抽回手，从药囊里摸出个青瓷瓶，倒出粒朱红药丸塞进李昊嘴里，"他这是阳寿被玉牌抽干，药丸只能吊三天。
三天后...灯枯油尽。"
药丸在舌尖化开来，苦得发腥。
李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突然笑了："三天够了。"
"够什么？"苏灵儿猛地站起来，沙发垫被她撞得歪到地上，"够你交代遗言？
够我看着你断气？"她的尾音发颤，狐尾在身后不受控地蓬松起来，扫过茶几上的茶杯，"叮"地碰出脆响。
钟正义的剑鞘在地上敲了敲。
他站起来时带起一阵风，把苏灵儿炸毛的狐尾压下去些："灵儿，先别急。"他转向李昊，眼底有团火在烧，"你是不是还瞒着什么？"
李昊摸出玉牌。
裂纹里渗出暗黄的光，像老旧的胶片。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旧货市场淘到这东西时，摊主说"这是老物件，能避邪"，却没说避邪要拿命换。"玉牌认主。"他把玉牌递给苏灵儿，她接过去时指尖在抖，"我要是走了，它应该...会找下一个宿主。"
"放屁。"苏灵儿把玉牌砸回他怀里。
玉牌撞在他心口，疼得他闷哼一声。
她蹲下来，额头抵着他膝盖，声音闷闷的："我认识个高人。
天机老人，住在云隐山。
十年前我被雷劫劈伤，是他用续命草救的我。"
"云隐山？"唐阵法宗师的镊子"当"地掉在地上，"那山在秦岭深处，前两年还有驴友说看见过会动的古碑。"
"他能救李昊？"钟正义按住剑柄。
"能。"苏灵儿抬头，眼睛亮得吓人，"他能改命数，能续阳寿，连当年青丘狐王的劫数都是他算的。"她抓住李昊的手，把他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脸上，"咱们现在就去，连夜走。
我记得路，从后山的老松树林穿过去，天亮前能到。"
李昊的指尖触到她脸上的泪。
温的，烫的。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太冒险"，可对上她发红的眼尾，又把话咽了回去——三个月前在废弃工厂，她为了引开厉鬼，被鬼爪抓得皮开肉绽，也是这样红着眼说"我没事"；上个月追邪修到地下停车场，她被迷香熏晕前，还拽着他衣角往安全出口指。
"好。"他说。
"我去备车。"钟正义转身往外走，道袍下摆扫过唐宗师脚边的阵盘碎片。
"我收拾些法器。"唐宗师弯腰捡镊子，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云隐山有古阵，我得带些破阵符。"
胡仙师摸出个布包塞给苏灵儿："里面是续气散，每半个时辰喂他吃一次。"他又看向李昊，叹了口气，"那老东西要是不肯救...你就说胡三秋的徒弟求他。"
苏灵儿把布包塞进随身的斜挎包，动作急得差点把口红掉出来。
她蹲下来给李昊系鞋带，手指抖得系不上，最后干脆把鞋跟踩塌当拖鞋穿："走了。"
李昊被她半拖半扶着站起来。
他晃了晃，扶住她肩膀，闻到她发间残留的狐火焦香——和三个月前在废弃工厂里一样，和上个月在停车场里一样。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哒、哒、哒"，很慢，像老树根敲在青石板上。
苏灵儿的狐尾瞬间炸成毛球。
她把李昊往身后一推，指尖凝出簇幽蓝狐火。
钟正义的剑己经出鞘，寒光映得窗户玻璃发白。
唐宗师的阵盘在掌心转了半圈，符纸"唰"地抖开。
脚步声停在门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穿青布衫的老人站在光影里。
他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杖头雕着只衔珠的鹤，白胡子垂到腰间，眼尾的皱纹里盛着半轮月光。
"小胡的徒弟？"他看向胡仙师，又转向李昊，目光像穿过层层雾霭的山风，"玄鉴玉牌的主人？"
苏灵儿的狐火"噗"地灭了。
她张了张嘴，声音发飘："您是...天机老人？"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更深："让你们跑那么远做什么。"他拄着拐杖往里走，枣木杖头敲在地上，"我在山脚下听见玉牌碎的动静，就过来看看。"
李昊盯着老人腰间——那里挂着个褪色的锦囊，和胡仙师药囊上的穗子一模一样，都是朱砂染的。
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些，照见老人青布衫上的暗纹：是云隐山的轮廓，还有若隐若现的古碑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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