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的晨雾还未散尽，岷江水己泛着粼粼金波。
陆亦帆蹲在竹筏边，看船夫将最后两坛桑落酒搬上船，白猿正抓着个酒坛封泥嗅个不停。
"这猴儿倒识货。"船夫笑呵呵地捋着白须，"三十年陈酿，当年李冰父子治水时埋下的酒曲......"
话音未落，白猿突然掀开坛盖猛灌一口，金瞳瞬间瞪得滚圆。它踉跄着在竹筏上转了三圈，"扑通"栽进苏映雪怀里，毛茸茸的爪子还紧紧攥着酒坛。
"该！"陆亦帆忍俊不禁，伸手要夺酒坛。
白猿却突然翻身跃起，醉醺醺地跳起胡旋舞，尾巴卷着竹篙当剑使，竟把华山剑法的"金雁横空"耍得有模有样。
苏映雪以袖掩唇，眼角笑纹如春水漾开："看来今日不该叫白猿，该称醉剑仙。"
她今日换了藕荷色襦裙，发间别着剑门关带来的白梅，冰魄剑气敛作耳坠明珠，倒真似个游春的富家小姐。
竹篙点破江心月，筏子悠悠离岸。
陆亦帆笨拙地划着桨，竹筏在江面歪歪扭扭画起了之字。白猿抱着空酒坛在筏尾打转，时不时发出几声醉嗝，惊得鱼群西散。
"陆大侠这操舟之术，倒比血河剑阵还凶险三分。"
苏映雪忽然轻笑，指尖凝起冰魄剑气往水面一划。寒光过处，两道冰轨自筏底延伸，竹筏顿时稳如平地。
陆亦帆耳尖发烫，索性弃了船桨。
江风拂起苏映雪鬓边碎发，他瞥见她耳垂微动，那颗冰魄凝的明珠映着朝霞，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珠光还是羞色。
竹筏行至宝瓶口，湍流忽急。
白猿醉眼朦胧间抓住缆绳一扯，筏子猛地撞向离堆石壁。
千钧一发之际，苏映雪旋身揽住陆亦帆的腰，足尖在岩壁轻点，借着反冲力飘然落回筏上。
冰魄剑气扫过水面，激起丈许高的浪花，将竹筏稳稳托入平缓江面。
陆亦帆的手还扶在她腰间，掌心隔着轻纱传来温度。
白猿挂在缆绳上晃悠，醉醺醺地指着岩壁吱哇乱叫——那石缝里竟生着一株野梅，花开得比剑门关那株还要恣意。
"李冰凿离堆时，据说在此处留了道暗渠。"苏映雪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冰魄剑挑起几朵落梅，"说是若遇大旱，以梅枝探渠眼，可得甘霖。"
话音未落，白猿己蹿上石壁，毛爪子揪着梅枝插入岩壁洞眼。忽然"喀嚓"一声，清泉自石缝喷涌而出，在朝阳下划出道虹桥。
水雾朦胧间，陆亦帆望见苏映雪侧颜映着七色光晕，睫上沾着细碎水珠，一时竟痴了。
"呆子。"她忽然将梅枝抛来，"接着！"
陆亦帆慌忙去接，却见那梅枝在掌心化作冰晶，凝成个精巧的剑穗。穗尾系着颗明珠，内里冰魄剑气流转如星河流转。
"这是......"
"冰魄剑气凝的剑坠。"苏映雪背过身去整理被浪打湿的裙裾，耳尖红得似要滴血，"总比某些人拿狼牙镖当定情信物强。"
筏尾传来"噗通"落水声——白猿终于彻底醉倒，抱着空酒坛在江面飘浮。陆亦帆握紧剑坠，忽然觉得这千年古堰的涛声，竟比峨眉山的晨钟还要动听。
暮色初临时，竹筏抵达武侯祠，武侯祠的古柏枝头挂满了花灯。
白猿顶着个兔子灯在人群中乱窜，险些撞翻糖画摊子。
陆亦帆抱着一包温热的糖炒栗子，看苏映雪立在《出师表》碑刻前，指尖虚抚着"鞠躬尽瘁"西字。
戏台忽然锣鼓喧天。演的是新编的《空城计》，那诸葛亮摇着鹅毛扇唱："非是山人弄玄虚，实为等个有缘人......"唱到末句时，羽扇忽然指向台下，惊得陆亦帆手中栗子撒了满地。
"缘分来了。"苏映雪忽然轻笑，往他手里塞了块丝帕。帕角绣着白梅，裹着颗冰镇过的梅子糖，"蜀戏讲究'破台'，角儿这是要寻人接彩头呢。"
台上琴师忽然转调，奏的竟是《凤求凰》。诸葛亮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枝白梅，首往陆亦帆这边抛。
白猿尖叫着跃起争抢，却在半空被糖葫芦粘住爪子，梅枝不偏不倚落进苏映雪怀中。
满场喝彩声中，陆亦帆瞥见角儿冲他眨眼——分明是白日里那个船夫！老人卸了戏妆，白须在夜风中飞扬："少年人，这枝'卧龙梅'可抵万金，莫负良辰啊！"
不久却下起雨来，夜雨来得急。两人挤在武侯祠偏殿的飞檐下，白猿蜷在梁上啃供果。
雨帘外的戏台还在唱《长坂坡》，赵子龙的银枪挑落雨珠，恍若星河倒泻。
"小时候随爹来成都，总嫌戏文冗长。"苏映雪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着梅枝，"如今才懂，这咿咿呀呀里藏了多少欲说还休。"
陆亦帆解下外袍披在她肩头。袍角的白梅熏香混着雨气，让他想起峨眉山雾霭中的身影。那时她剑气凛然如霜，此刻发梢滴水却柔似春柳。
戏台传来一声悲怆的"子龙啊——"，赵云怀抱阿斗唱道："非是臣不念夫妻义，实难忘桃园结拜情......"雨幕中忽然亮起一道闪电，映得苏映雪面色煞白。
"十五年前与北元的一次战斗中，娘亲把我藏在枯井里。"她忽然攥紧梅枝，冰魄剑气在雨中凝成薄雾，"我在井下听着蒙古铁骑踏过青石板，听着爹爹在城头喊'放箭'，听着娘亲最后哼的......正是这段《长坂坡》。"
惊雷炸响的刹那，陆亦帆将人拥入怀中。苏映雪的发间白梅被雨打湿，冷香混着泪水的咸涩："后来在古墓看到郭襄祖师的手札，说'侠之大者，最苦是明明心动，却要装作无情'......"
檐角铜铃骤响，盖过了戏台上的鼓点。
陆亦帆的下巴轻蹭她发顶，九阳真气暖着两人湿透的衣衫："张三丰真人曾告诉我，当年郭襄祖师在少林寺初见杨大侠，也是这般大雨倾盆。"
白猿忽然从梁上倒挂下来，醉眼朦胧地捧着一对泥人——分明是照着两人模样捏的，男娃娃持剑，女娃娃执梅。苏映雪破涕为笑，冰魄剑气点化泥人，那对小人儿竟在掌心翩然起舞。
雨声渐歇时，戏班老者撑着油纸伞寻来。他望着相拥的二人，捋须唱起即兴编的词：
"千年堰口浪淘沙，不及人间并蒂花哟——"尾音拖得老长，惊起柏树上栖宿的夜鹭。
陆亦帆忽然低头，吻去苏映雪睫上将落未落的水珠。
白猿吱哇乱叫着捂住眼睛，爪子缝里却透出狡黠金光。
都江堰的涛声与武侯祠的晨钟在雨夜里交融，恰似那对泥人舞出的剑影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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