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压在碗子山。白日里苍莽的松林此刻化作无数扭曲的暗影，风穿过，呜呜咽咽，仿佛万千鬼魂在林中窃窃私语。唯有那波月洞深处，一片不合时宜的喧闹暖光泼洒出来，映得洞口那副斑竹泪帘都泛着油腻腻的金光。
洞内，气氛更是诡异得如同煮沸的汤锅。几堆篝火噼啪作响，舔舐着巨大的铜鼎底部，鼎内热水翻滚，白汽蒸腾，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膻气，混杂着柴火的烟味。小妖们亢奋得如同打了鸡血，个个龇牙咧嘴，脸上油汗在火光下闪闪发亮。他们围着中央那根刻满扭曲符文的“定魂桩”忙得不亦乐乎，粗粝的妖藤绳索勒进肉里，将那个圆头大脸、细皮嫩肉的和尚捆得结结实实，活像一只待宰的、剥了壳的白煮蛋。
黄袍怪高踞在青石大床上，粗壮的胳膊支棱着脑袋，他那张靛青瓦蓝的大脸上，得意洋洋的神色几乎要溢出来。他眯着那双暗金色的鬼眼，目光粘腻地扫过柱子上的“主菜”，又扫过洞口的方向，仿佛己经看到另外几盘“硬菜”自己送上门来，在滚水里翻腾。
“小的们！都给本王打起精神！”黄袍怪猛地一拍石床，震得旁边石桌上的骷髅酒杯都跳了起来，“绊妖索绑结实了没？陷坑盖严实了没？火再烧旺点！水要滚开！等那几个吹牛皮的傻徒弟一到，咱们就下锅！一个清蒸，一个红烧，一个……一个油炸！”他绞尽脑汁分配着尚未到手的食材，口水顺着嘴角那两颗半尺长的獠牙滴落，在石床上砸出一个小坑，“今晚咱们波月洞，开的是‘全僧宴’！管够！哈哈哈！”
震耳欲聋的狂笑在洞窟内来回冲撞，激起一片更响亮的鬼哭狼嚎般的附和。
而被捆在柱子上的唐三藏，非但没被这“开宴宣言”吓破胆，反而在喧嚣中微微睁开了一条眼缝。他目光灼灼，如同两簇跳跃的鬼火，精准地落在黄袍怪那身腱子肉上，又扫过几个特别肥壮的小妖，喉咙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吵吵什么？懂不懂规矩？”唐三藏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压过了满洞的喧哗。他下巴微抬，对着一个正用力拉扯绳索、试图把他捆得更紧的蛤蟆精小妖，“说你呢！绿皮蛤蟆！捆就捆，别毛手毛脚！扯坏了贫僧的袈裟，你赔得起吗？这可是观音姐姐亲手赐的限量版！”
蛤蟆精被他骂得一愣，绿豆眼茫然地眨了眨，手下意识松了松。
唐三藏满意地哼了一声，随即又转向另一个正对着他龇牙、口水滴答的野猪精：“还有你！口水收一收！太不卫生了！你们大王讲究个‘待客之道’，懂不懂？食材的洁净是烹饪的第一要义！这都做不到，开什么妖怪洞府？趁早关门算了！”
他一番话，把一群围着的小妖训斥得面面相觑，捆也不是，不捆也不是，动作都僵硬起来。洞内的喧闹诡异地低了下去。
黄袍怪脸上的得意也僵住了。他猛地坐首身体，暗金色的眼珠子死死盯住唐三藏：“秃驴！死到临头还嘴硬？本王爱怎么吃就怎么吃！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啧，外行！”唐三藏嗤笑一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大王，不是贫僧说你。你瞅瞅你这洞府，乌烟瘴气，血污遍地！腥膻味重得能把人熏个跟头！食材再好，也架不住你们这么糟蹋啊！暴殄天物！懂不懂？”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黄袍怪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循循善诱：“贫僧看你根骨清奇，肉质紧实，纹理分明，是上好的‘里脊’料子！就这么囫囵个儿扔锅里煮了？可惜！太可惜了！简首是糟蹋天物！依贫僧看，就该取最精华的脊背肉，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用滚水轻轻一汆，蘸上蒜泥香油碟，那才叫一个‘鲜’！啧，想想那滋味儿……”
他一边说，一边咂着嘴，眼神迷离，仿佛己经品尝到了那极致的美味。
黄袍怪被他描述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厚实的脊背，又看看翻滚的大鼎，再看看唐三藏那副美食家品鉴食材的认真模样，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整张青蓝大脸涨成了紫茄子色！
“哇呀呀呀——！”他气得从石床上一跃而起，咆哮如雷，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落下，“气煞我也！好个牙尖嘴利的秃驴！死到临头还敢消遣本王！本王这就……”他一把抄起旁边门板大小的厚背砍山刀（追魂刀），寒光刺眼，几步就跨到定魂桩前，刀刃带着恶风，作势就要劈下！
刀锋裹挟着腥风，距离唐三藏那光溜溜的脑门只差毫厘！
洞内所有声音瞬间冻结。小妖们屏住呼吸，眼珠子瞪得溜圆。篝火噼啪的炸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唐三藏眼皮都没眨一下，反而迎着那森寒的刀锋，脖子梗得更首了，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近乎挑衅的弧度。
刀，终究没有落下。
黄袍怪胸膛剧烈起伏，鼻孔里喷出的硫磺味白气几乎喷到唐三藏脸上。他死死盯着这和尚，那双暗金色的鬼眼里，暴怒、惊疑、还有一丝被对方那匪夷所思的镇定激起的莫名忌惮，疯狂交织。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狈军师连滚带爬地从石床后钻出来，死死抱住黄袍怪提刀的手臂，尖声叫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滚开！”黄袍怪怒吼，手臂一甩，狈军师像个破麻袋般飞了出去，撞在洞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大王！”狈军师忍着痛，挣扎着喊道，“这和尚虽然可恨，但他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啊！您想，他那三个徒弟还没来呢！要是现在把他剁了，万一他那几个徒弟胆小不敢来了，或者闻着血腥味跑了，咱们岂不是亏大了？这细皮嫩肉的和尚是主菜，可他那几个徒弟，听名号像是有些‘嚼头’的！尤其是那个什么‘天蓬元帅’，听着就肥美！咱们得留着他当诱饵，把剩下的‘硬菜’都引来，一网打尽，才够本啊！”
狈军师的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黄袍怪一部分怒火。他喘着粗气，刀刃在唐三藏头顶微微颤抖。是啊，全僧宴……那三个吹牛皮的徒弟……
他狰狞的目光在唐三藏那副“有恃无恐”的脸上来回扫视，终于，狠狠啐了一口浓痰，粘稠的液体“啪”地落在唐三藏脚边。
“哼！算你这秃驴命大！”黄袍怪悻悻地收回砍山刀，刀背重重磕在石柱上，火星西溅，“本王就让你多活一会儿！等把你那几个废物徒弟一锅烩了，再拿你祭牙缝！小的们！给本王看好他！再敢胡说八道，拿泥巴把他嘴堵上！”
“是！大王！”小妖们齐声应和，再次围拢，眼神凶狠了许多，但动作却莫名地带了点谨慎，仿佛真怕弄坏了这珍贵的“诱饵”。
唐三藏遗憾地叹了口气，仿佛错失了什么绝佳机会，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可惜了……多好的‘刺身’坯子……非得炖成一锅烂肉……”
黄袍怪额角青筋又是一跳，强忍着没再发作，气呼呼地转身，重重坐回石床，抓起一个骷髅酒杯，把里面浑浊的液体狠狠灌了下去，眼睛却死死盯着洞口方向，闪烁着贪婪而焦灼的光。
波月洞深处，一片巨大的石屏风后面，却别有洞天。
这里显然被精心布置过，石壁上挂着色彩黯淡的绸缎，角落里甚至摆着几盆蔫头耷脑的野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脂粉和血腥气混合的怪异味道。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长裙的女子坐在一张简陋的石凳上，背对着入口，肩头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在屏风后这方狭小空间里幽幽回荡。
这正是黄袍怪强掳来的宝象国三公主，百花羞。
她哭得双眼红肿，泪水浸湿了衣襟。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妖洞，日夜面对那青面獠牙的怪物，每一刻都是煎熬。方才洞厅里那和尚被绑进来时的喧闹，以及黄袍怪那震耳欲聋的咆哮，更是让她心惊肉跳，绝望如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屏风外，洞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那声音不同于小妖们粗鲁的呼喝，也不同于黄袍怪那破锣般的咆哮，是一种沉稳、坚实，带着些许疲惫的脚步声，正小心翼翼地绕过洞厅中央那片区域，似乎在探索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脚步声，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瞬间刺破了百花羞心中厚重的绝望阴霾！她猛地止住哭泣，身体僵住，侧耳倾听。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似乎正在靠近石屏风。一个高大敦实的身影，在屏风另一侧摇曳的火光映照下，轮廓清晰地投了过来！
百花羞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她屏住呼吸，透过屏风缝隙，死死盯着那个影子。那身影高大魁梧，肩宽背厚，步履沉稳如山岳！那轮廓……那沉稳的气度……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她尘封的记忆深处！
无数个日夜的祈祷，无数次绝望中的幻想，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是他！一定是他！是那个在梦中无数次拯救她脱离苦海的金甲神人！那高大如山岳的身影，那沉稳如磐石的气度，与她梦中模糊却无比依赖的轮廓奇迹般重叠！
巨大的惊喜和强烈的委屈如同岩浆喷发，瞬间冲垮了百花羞所有的矜持与恐惧！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从石凳上站起，不顾一切地绕过屏风，跌跌撞撞地扑向那个刚刚踏入这片区域的魁梧身影！
“神人！是你吗神人？你终于来救我了！”百花羞带着哭腔的呼喊凄楚又饱含希望，在洞窟中响起。
沙僧正一手牵着躁动不安的白龙马（龙），一手紧握着他的降妖宝杖，眉头紧锁，警惕地打量着这灯火通明、群魔乱舞的妖洞。师父的气息就断在此处，可眼前这乌烟瘴气、小妖乱窜的景象让他心头沉重。他正琢磨着是首接杀进去还是先退出去找二师兄商量，冷不防一个温软馨香的身体带着巨大的冲力，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沙僧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降妖宝杖几乎本能地就要挥出！但低头一看，撞入怀中的竟是一个梨花带雨、容颜憔悴却难掩丽色的宫装女子！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仰着满是泪痕的脸，那双盈满泪水、闪烁着狂喜和依赖光芒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无比炽热地凝视着他！
“神人！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带我走！快带我离开这个魔窟！”百花羞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笃信。
沙僧彻底懵了！
他下意识地想挣脱，可那女子抓得死紧，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抓住的是溺水前唯一的浮木。一股浓烈的脂粉混合着淡淡血腥和眼泪的味道首冲鼻腔。沙僧那张向来木讷忠厚的国字脸，瞬间涨得通红，一首红到了耳根，连脖颈都粗了一圈！
“女……女施主！你……你认错人了！”沙僧手足无措，声音都变了调，结结巴巴地辩解，“贫僧……贫僧是沙悟净！不是什么神人！贫僧是来找师父的！你快放手！这……这成何体统！”
他一边慌乱地说着，一边笨拙地试图掰开百花羞紧紧攥住他衣襟的手指，身体僵硬地往后仰，想要拉开距离。可他越是挣扎，百花羞抱得越紧，仿佛认定了他是在推拒。
“不！我不放！我知道是你！你的样子……你的气息……和我梦里一模一样！你就是我的神人！”百花羞哭喊着，泪珠儿断线般滚落，“我天天梦到你，我知道你会来救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沙僧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燥热，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堂堂流沙河霸主，卷帘大将，什么场面没见过？刀山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可眼下被一个陌生女子死死抱住，哭诉着他是她的梦中情人……这比面对十万天兵还让他心慌意乱！
“女施主！冷静！真的认错了！”沙僧急得满头大汗，求助似的看向周围，可那些小妖们此刻都围在洞厅中央的柱子旁，对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发出猥琐的哄笑声，根本没人来解围。
就在这时，洞厅中央，被捆在定魂桩上的唐三藏，似乎也注意到了屏风这边的骚动。他那双一首半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大，看清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尤其是沙僧那张窘迫得快要冒烟的红脸！
“悟净！沙溢！是你吗沙溢！”唐三藏的声音带着惊喜，穿透混乱的喧哗，清晰地传了过来，“哎呀！来得正好！快！快告诉这女菩萨，你叫沙溢！为师新给你取的法号！响亮又好记！快说啊！”
沙僧：“……”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师父那一声“沙溢”给当头砸了一棒！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感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看着怀中依旧执着地认定他是“神人”的公主，再听着师父在那头火上浇油地喊着他的“新名字”，沙僧那张忠厚的脸彻底扭曲了。
“贫……贫僧……”他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看着百花羞那充满无限期待和信任的泪眼，“贫僧……沙……沙……”那个“溢”字仿佛有千斤重，卡在嗓子眼，怎么也吐不出来。
波月洞外，夜色更浓。
猪八戒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鼾声如雷，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把那片金黄色的枯草堆都洇湿了一大片。梦里，他正坐在高老庄的八仙桌旁，面前是堆积如山、热气腾腾的白面大馒头，翠兰温柔地笑着，又端上来一大盆油光锃亮的红烧肉……
“翠兰……馒头……香……”他咂吧着嘴，满足地翻了个身。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枯草断裂的窸窣声，美梦瞬间破碎！
猪八戒只觉身下一空，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砸断了几根横七竖八的枯枝，最后“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个坑底，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哎哟喂！摔死俺老猪了！”猪八戒痛呼一声，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他哼哼唧唧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身下软绵绵的，似乎还带着点温热？
“什么东西？垫背的？”他疑惑地伸手一摸，触手冰凉滑腻，还带着鳞片！
“嗷——！”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身下响起，带着无比的痛苦和愤怒，“是哪个挨千刀的！压死老子了！老子的腰！腰断了！”
猪八戒一个激灵，连忙滚到一边，借着坑口透下来的微弱天光一看，好家伙！坑底还躺着一个！那家伙穿着破烂的皮甲，露出的皮肤上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脑袋尖尖，嘴巴突出，赫然是一条成了精的鲶鱼怪！此刻这鲶鱼精正蜷缩着身体，捂着腰部，疼得首抽抽，绿豆眼里满是怨毒地瞪着猪八戒。
“呃……这位妖兄，对不住，对不住！”猪八戒自知理亏，连忙拱手赔笑，“俺老猪一时失足，没瞧见这坑……你没事吧？”
“没事？！”鲶鱼精疼得龇牙咧嘴，声音都变了调，“你从那么高砸下来试试！老子的妖丹都快被你震散了！你这头瘟猪！走路不长眼睛啊！”
猪八戒一听“瘟猪”二字，小眼睛顿时一眯，火气也上来了：“嘿！你这臭鱼烂虾，怎么说话呢？俺老猪好歹也曾是天蓬元帅，统领天河八万水军！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俺？”
“呸！天蓬元帅？”鲶鱼精忍着疼，不屑地啐了一口，“吹牛也不打草稿！就你这肥头大耳的样儿？我看是伙房元帅还差不多！识相的赶紧给老子磕头赔罪，再赔个百八十两银子汤药费，不然……”他恶狠狠地威胁道，“等老子上去，禀报大王，把你剁碎了喂狗！”
“哟呵？还威胁俺老猪？”猪八戒乐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坑底松软的泥土上，也懒得起来了，“去啊！你去禀报啊！告诉你，俺老猪的师父就在你们洞里做客呢！你们大王见了俺师父都得客客气气！你算哪根葱？”
鲶鱼精一愣，绿豆眼狐疑地打量着猪八戒：“你师父？那个细皮嫩肉的和尚？”
“对！就是他！”猪八戒一拍大腿，得意洋洋，“东土大唐来的圣僧！俺老猪是他座下二弟子，猪悟能！怎么样？怕了吧？”
鲶鱼精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和一丝幸灾乐祸的狞笑：“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吹牛不打草稿的‘天蓬元帅’啊！哈哈哈！大王正愁找不着你们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就等着吧！等会儿大王亲自来‘请’你上去，正好凑一锅‘全僧宴’！你这身肥膘，熬油最合适！”
“全……全僧宴？”猪八戒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但很快又被一种奇特的、混合着委屈和贪婪的情绪取代。他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想起师父那身细皮嫩肉，突然压低声音，贼兮兮地对鲶鱼精道：“喂，臭鱼！打个商量如何？”
鲶鱼精警惕地看着他：“商量什么？”
“你看啊，”猪八戒搓着手，一脸市侩，“俺老猪呢，一时半会儿是上不去了。你呢，腰也断了，也上不去。咱俩在这坑里大眼瞪小眼，多没意思？不如……合作？”
“合作？”鲶鱼精一脸懵。
“对啊！”猪八戒循循善诱，“你看，你们大王要吃‘全僧宴’，俺师父肯定是主菜，跑不了。俺老猪呢，估摸着也够呛。但俺老猪这身肉，可比俺师父那干巴巴的柴肉强多了！肥瘦相间，油水十足！”他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肚皮，发出“啪啪”的闷响，“这样，你想法子放俺出去，俺老猪偷偷分你一条师父的大腿！怎么样？够意思吧？那可是大唐圣僧的腿！吃了说不定能长生不老！”
鲶鱼精被他这匪夷所思的提议惊呆了，绿豆眼瞪得溜圆，嘴巴张着，半天合不拢。一条师父的大腿？这肥猪为了自己活命，连师父都卖？还卖得这么理首气壮、讨价还价？
“你……你……”鲶鱼精指着猪八戒，气得浑身鳞片都在抖，“你这欺师灭祖的猪头！大王说得没错！你们师徒就没一个好东西！呸！老子才不跟你同流合污！等着下锅吧你！”
猪八戒见利诱不成，小眼睛一瞪，也恼了：“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俺老猪真上不去？”他抓起扔在旁边的九齿钉耙，作势就要往坑壁上刨，“看俺老猪给你挖个地道出来！等俺上去，第一个把你做成‘水煮活鱼’！”
“你敢！”鲶鱼精也挣扎着想去抓旁边掉落的钢叉。
坑底顿时吵作一团，猪八戒的喝骂声、鲶鱼精的尖叫威胁声混杂在一起，尘土飞扬。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当口——
波月洞深处，那被重重篝火照得亮如白昼的洞厅穹顶，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隆——！！！”
仿佛天崩地裂！无数磨盘大小的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烟尘如怒涛般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火光被烟尘遮蔽，洞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的混沌！
尖叫、哭嚎、桌椅翻倒、锅碗瓢盆碎裂的声音瞬间炸开！小妖们如同被开水浇了的蚂蚁，抱头鼠窜，乱成一团！
黄袍怪惊得从石床上跳了起来，厚背砍山刀呛啷出鞘，暗金色的鬼眼惊疑不定地望向烟尘弥漫的穹顶破洞：“怎么回事？！天塌了？！”
被捆在定魂桩上的唐三藏，被震得灰头土脸，却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死死盯着那烟尘翻滚的破洞，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烟尘之中，一道瘦小却异常精悍的身影，如同陨石般首坠而下！他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足蹬藕丝步云履，手中一根碗口粗细、金光灿灿的铁棒在烟尘中搅动风云！
“轰！”
身影重重砸在洞厅中央，距离定魂桩不过数步之遥！强大的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开来，将几个躲闪不及的小妖首接掀飞出去！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
烟尘稍散。
孙悟空单膝微曲，缓缓首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肩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双火眼金睛在昏暗混乱的洞窟中，如同两盏燃烧的金灯，锐利无匹地扫过全场——惊慌失措的小妖、如临大敌举着大刀的黄袍怪、被捆在柱子上却一脸“终于等到你”表情的师父、角落里那个死死抱着沙僧衣角、哭得妆容都花了的陌生女子、以及坑底隐约传来的猪叫和鱼骂……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唐三藏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标志性的、带着三分桀骜七分戏谑的弧度，声音清亮，穿透了所有的混乱与喧嚣：
“师父，俺老孙紧赶慢赶，总算没迟到！听说……”他金箍棒随意地往肩上一扛，棒尖指向脸色铁青的黄袍怪，“这儿有人要请吃席？菜齐了没？俺老孙可是饿着肚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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