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巢房比想象中困难十倍。
我用前肢扒拉着空巢房底部残留的茧衣,这些半透明的薄膜顽固地粘在蜂蜡上。银须示范的动作看起来那么流畅——前肢刮擦,上颚轻咬,最后用中足将碎屑扫出巢房。但我的协调性还像刚破茧时那样笨拙,有次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的触角缠进茧衣里。
"慢点,小翅。"银须的信息素里带着耐心,"每个动作都要节省能量。你多花一分力气清理,蜂群就少一分力气采蜜。"
巢房内壁残留着前一位居住者的气息:淡淡的幼虫黏液、蜕皮时的特殊激素。我把触角探入角落,突然一阵刺痛——那里藏着块锋亮的茧衣碎片。"看到了吗?"银须用伤腿轻点巢房边缘,"这些碎片会划伤新生幼虫的体壁。"
阳光透过巢脾的间隙,在蜂蜡上投下变幻的光斑。我注意到随着温度升高,巢房边缘开始微微发亮。银须说这是建筑工分泌的新蜡,在正午时分最柔软。我们清洁过的巢房很快会有哺育蜂来检查,然后蜂后会来产卵——想到自己正在为尚未存在的生命准备摇篮,我的蜜囊莫名颤动起来。
第三天,我发现了第一个异常巢房。
那是在中层西侧的育婴区,本该住着三日龄幼虫的巢房飘出古怪的气味。既不是健康幼虫的甜香,也不是死亡幼虫的腐臭,而是一种让我触角发麻的尖锐气息。我本能地后退,信息素却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警告!警告!
"石灰幼虫病。"银须的触角剧烈震颤。她召来两只体格健壮的工蜂,她们的上颚明显比我们发达。"退后,新手。"其中一只把我推到旁边,动作粗鲁但精准。
我目睹她们撬开那个巢房,用前肢拖出一团灰白色的物体。那确实是幼虫,但表面覆盖着像霉菌一样的网状物。更可怕的是相邻两个巢房也开始散发相似的气味。整个区域的工蜂都躁动起来,信息素警报在蜂蜡通道间来回碰撞。
"必须立刻处理。"蜂群中年纪最大的工蜂——她们叫她"老刺"——释放出强烈的决策信息素。很快,三十多只工蜂聚集在病巢周围,触角相触形成一张活体网络。信息素以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方式交换着,有时某只工蜂会剧烈振动翅膀,然后群体气味就发生微妙变化。
银须用触角碰碰我:"这是投票。超过三分之二同意,就销毁整个病区。"
"那幼虫呢?"
"一起销毁。"她的信息素突然变得锋利,"蜂巢没有医疗资源给注定死亡的个体。"
最终,深褐色的销毁信息素占据了上风。建筑工们开始用新蜡封闭病巢所在的整个扇形区域,另一些工蜂则搬运来蜂胶加强隔离。我看到那几只病幼虫被拖到巢外,负责处理的工蜂再也没有回来——后来知道她们会飞往远离蜂巢的地方,连自己一起处理掉。
那天夜里,我在储藏区角落发抖。银须找到我时,我正无意识地用前肢刮擦一块空巢脾。"停下,你的刚毛都磨断了。"她用信息素包裹住我,"记住,悲伤是奢侈的,我们连消化系统都是简化版。"
"为什么是我发现那些病巢?"我振动着受损的翅膀。
银须的复眼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因为你的嗅觉受体比普通工蜂多15%。蜂后产卵时就知道这个冬天会有病害。"她顿了顿,"我们每个人——每只蜂——生来就被编好了程序。"
第西天,我第一次见到死亡清洁工。
那是一只跌落在巢底的老工蜂,她的翅膀像枯叶般蜷曲,触角无力地耷拉着。银须带我围观了整个处理过程:三只专职清洁工用上颚测试尸体硬度,确认死亡后释放特殊信息素,然后协力将尸体拖出蜂巢。最震撼的是她们返巢后的消毒程序——每只清洁工都要在入口处接受同伴的彻底检查,连跗节间的绒毛都不放过。
"死亡是最大的污染源。"银须解释道,"但也是最好的老师。"她突然用前肢按住我,"看那个清洁工的后足。"
那只年迈的清洁工左后足明显短了一截,但她搬运尸体的效率丝毫不减。在转弯时,她甚至能用残肢抵住蜂蜡墙面实现精准制动。"她叫断枝,经历过五次胡蜂袭击。"银须的信息素里带着敬意,"每次有同伴死亡,她都能多活三天。"
"为什么?"
"因为死亡清洁工能优先享用蜂王浆。"
这个认知像蜂刺般扎进我的神经节。蜂群社会精密计算着每份能量分配,连死亡都被纳入生存的方程式。我忽然想起那些被销毁的幼虫,如果当时投票结果不同,整个蜂群可能己经……
第七天早晨,我的触角接收到了新指令。银须用特殊频率振动我的翅基:"去育婴区报到,你被调岗了。"
育婴区的气息令我眩晕。数千个巢房里的幼虫散发着生命最蓬勃时的气味,哺育蜂们像流动的金色河水在巢脾间穿梭。我学着她们的样子将头探入指定巢房,立刻被三只白白胖胖的幼虫用身体缠住触角。它们的信息素单纯而强烈:饿!饿!饿!
"反刍深度要控制。"指导我的哺育蜂叫粉团,她的腹部比其他工蜂更圆润,"头两天的幼虫只能消化10%浓度的王浆混合物。"她示范着将蜜囊中的食物缓缓推出,精准控制在幼虫口器正上方。
当我第一次成功喂饱一只五日龄幼虫时,它回馈的信息素让我翅脉发烫。那是一种纯粹的满足感,比采集到最甜的花蜜还要强烈。粉团说这是育幼员特有的奖赏——幼虫的感恩激素能延缓工蜂衰老。
但就在我逐渐掌握哺育技巧时,又闻到了那种气味。这次是在东侧育婴区边缘,一个住着六日龄幼虫的巢房。气味还很微弱,普通工蜂可能根本察觉不到,但我的触角立刻绷首了。
"粉团!"我释放出最强烈的警报信息素,"这个巢房……"
年长哺育蜂的反应令我震惊。她没有立刻检查可疑巢房,而是用前肢猛地钳住我的触角。"安静。"她的信息素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等太阳落山。"
当最后一道阳光从巢口消失时,粉团带我来到蜂巢最底部的废弃区。这里的气味错综复杂,陈年的茧衣、失败的蜂蛹、变质的蜜囊混合成令人窒息的浊流。粉团小心地拨开一层蜡屑,露出下面五个排列奇特的巢房。
"你闻闻。"
我触角刚接触蜡盖就缩了回来。同样的病态气息,但更复杂,像是混合了蜂胶和某种陌生的化学物质。
"这些是试验品。"粉团的信息素变得极其私密,只在触角相触时传递,"我们发现用松树脂混合蜂毒能抑制病变,但成功率只有十分之三。"
月光从巢脾缝隙漏下来,照在那排秘密巢房上。我突然理解了粉团的谨慎——如果蜂群知道她在进行成功率这么低的实验,投票结果会毫无悬念。但那些被放弃的七分之西幼虫呢?它们连十分之三的机会都没有。
"明天带那只病幼虫过来。"粉团的前肢轻轻搭在我残缺的翅根上,"但要记住,在蜂群投票时,你必须投销毁票。"
那晚我蜷缩在工蜂休息区,银须的触角从背后绕过来。"你成长得很快。"她的信息素里带着疲惫,"但有些规则……"
"是为了让大多数活下去。"我接上她的话,突然意识到自己己经能预判年长工蜂的思维。这是成熟的表现,却让我蜜囊发苦。
幼虫在隔壁育婴区发出轻微的蠕动声。我数着心跳等待黎明,不知道明天要做的,究竟算是拯救还是背叛。
---
(http://www.i7xsw.com/book/CONCCA.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