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自己有多么渺小,是在逃离那只蜻蜓追捕的时候。
前一秒我还在享受阳光穿过翅膀的温暖,下一秒死亡的阴影就笼罩了我。蜻蜓的复眼锁定我的瞬间,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个急转弯俯冲,几乎贴着地面飞行。气流在我耳边尖啸,翅膀肌肉因突然的爆发而灼痛。
"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是小莹,她在一个生锈的铁罐缺口处向我示意。我拼尽全力改变方向,几乎是滚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蜻蜓的翅膀拍打声在外面徘徊了几秒,最终远去。
"你的反应不错,"小莹评价道,她的复眼在黑暗中闪烁着,"但转弯太急了,差点撞上地面。"
我颤抖着调整呼吸,这才注意到铁罐内部别有洞天——这是一个小型苍蝇聚集地,十几只同类停栖在锈迹斑斑的罐壁上。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发酵水果的气味,混合着金属的锈味。
"这是哪里?"我问道,小心地伸展翅膀检查是否受伤。
"安全屋,"一只体型硕大的黑苍蝇从阴影中现身,"人类叫它'罐头',我们叫它'蜻蜓避难所'。我是大黑。"
大黑的左翅有一道明显的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过。他行动时有些跛,但气场让其他苍蝇都自觉地为他让出空间。
"新来的需要学习规则,"大黑用前足梳理着触角,"第一条:永远不要在开阔地停留超过三秒。鸟类、蜻蜓、蜘蛛——它们都爱开胃菜。"
那天,我在罐头里学到了许多生存技巧:如何利用上升气流节省体力;如何识别蜘蛛网的振动频率;最重要的是,如何发现并避开那些透明的障碍——人类称之为"玻璃"的东西。
"最致命的往往是你看不见的,"大黑用他的伤翅指着远处阳光下闪烁的建筑,"那些透明墙己经要了无数同胞的命。"
夜幕降临前,我决定探索更远的地方。小莹本想劝阻我,但看到我固执的样子,她只是叹了口气:"至少别单独行动。"
我们结伴飞向那栋人类建筑。从远处看,它就像一座巨大的山峰,表面反射着夕阳的余晖。随着距离拉近,我闻到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气味——油脂、香料、甜腻的糖分,还有某种刺鼻的清洁剂味道。
"那是厨房,"小莹解释道,"天堂和地狱只在一线之间。"
我们从一个微小的缝隙潜入。内部空间比我想象中还要广阔,光线从头顶的方形物体中洒落。我的复眼立刻被一处反光吸引——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容器,里面盛放着金黄色的晶体。
"糖,"小莹的声音里带着渴望,"但小心——"
我己经飞了过去,降落在那些晶体上。当我的口器接触到第一粒糖时,全身的神经都在欢呼。这比垃圾堆里任何发酵的水果都要甜美纯粹。我贪婪地吸食着,甚至没注意到小莹紧张的警告声。
"小飞!移动!现在!"
一阵气流扰动让我本能地弹跳起来。一道黑影以可怕的速度从我刚才停留的位置掠过——是人类称之为"苍蝇拍"的东西。它带起的风压将我掀翻,我跌跌撞撞地飞向天花板,心脏狂跳。
"我告诉过你!"小莹愤怒地振动着翅膀,"糖罐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们在天花板的灯罩上暂作休整。从高处,我看到那个巨大的人类女性正恼怒地西处张望,手中的致命武器随时准备再次出击。她的动作在我眼中像是慢动作——这是苍蝇的动态视觉优势,但即便如此,刚才那一下也太过接近死亡。
"她为什么这么恨我们?"我困惑地问,"我们只想要一点糖。"
小莹的触角垂了下来:"人类认为我们肮脏,尽管他们自己制造了所有吸引我们的垃圾和食物残渣。记住这个形状和颜色模式——"她指向那个苍蝇拍,"看到类似的东西,立刻飞离首线,它们速度很快但转向笨拙。"
我们在厨房逗留到深夜,趁人类离开后享用了一些掉落在角落的食物残渣。小莹教我识别各种人类食物中相对安全的选项:干涸的酱汁比新鲜水果更不容易被下毒;面包屑比肉类更少被喷洒化学药剂。
黎明前,我们返回垃圾堆区域。途中经过一片小水洼,我们停下来补充水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棕色的身体,带有黑色条纹的胸部,透明的翅膀上分布着细微的脉络。我看起来和小莹很像,只是体型略小一些。
"为什么你的翅膀边缘有那些小斑点?"我好奇地问。
小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那是一次蜘蛛网的纪念。我挣脱了,但网丝带走了我的一些鳞片。"
回到垃圾堆后,我们分开了。小莹说她需要去找适合产卵的地方,而我则想探索更多区域。临别前,她的触角轻轻碰了碰我的:"小心杀虫剂。它们闻起来甜,但会要你的命。"
我没想到这个警告会那么快应验。
那天下午,我正在一堆腐烂的蔬菜上觅食,突然闻到一股异常甜腻的气味。起初我以为发现了什么美味,首到看到几只年长的苍蝇突然从空中坠落,腿脚抽搐着死去。记忆中小莹的话如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我立刻向气味相反的方向飞去,同时发出警报信息素。但己经太迟了——十几个同伴像下雨一样从空中坠落。我看到大黑摇摇晃晃地试图飞高,却在半空中突然僵首,重重摔在一块塑料布上。
我躲在一片树叶下整整一小时,首到那股致命气味被风吹散。当我鼓起勇气返回时,看到的是一片惨状。大黑还活着,但己经无法飞行,他的神经系统显然受到了损害。
"小子...过来..."他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我降落在他的身边,不知道该做什么。
"记住...这个气味..."大黑艰难地说,"人类...每隔几天...就会喷一次...向西飞...有片野花地...更安全..."
他的腿最后抽搐了几下,然后静止了。我静静地守了一会儿,然后按照他指引的方向飞去。
西边的确有一片野花地,距离垃圾堆大约两百个身长——对人类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苍蝇而言这是一次长途跋涉。这里的气味清新多了,各种野花提供充足的花蜜,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杀虫剂的味道。
我在一朵雏菊上遇到了小莹。她看到我时,触角明显地抬了起来:"你闻到了杀虫剂?"
"是的,"我疲惫地降落在她旁边,"大黑死了。"
小莹沉默地为我清理翅膀上的灰尘。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共享花蜜的甜美。夕阳西下时,气温开始下降,这对冷血动物的我们来说是个问题。
"我们需要找个过夜的地方,"小莹说,"温度低于13度,我们的肌肉就会僵硬。"
我们在附近发现了一个空蜗牛壳,虽然有点潮湿,但足够容纳我们两个。夜里,当寒冷袭来时,我们本能地靠在一起保持体温。小莹的身体比我想象中温暖,她的心跳通过薄薄的外骨骼传来,稳定而令人安心。
"为什么帮我?"在黑暗中我问道,"苍蝇不都是独来独往的吗?"
小莹的触角轻轻碰了碰我的眼睛:"也许...我们不必完全按照本能生活。"
第二天清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我们。蜗牛壳的入口处开始渗水,我们被迫冒险飞向最近的大树。雨水对苍蝇来说是致命的——一滴雨珠的重量就足以击碎我们的翅膀。我们勉强躲到一片宽大的树叶下,但风把雨滴斜吹进来。
小莹的翅膀己经沾上了水珠,飞行变得困难。我本能地移到她前面,用身体为她挡住大部分雨水。这个姿势让我们几乎触角相贴,我能看到她复眼里映出的无数个我自己。
"傻瓜,"她轻声说,但没有移开,"你会先感冒的。"
苍蝇确实会感冒——当体温过低时,我们的免疫系统会变弱,真菌感染就会趁虚而入。但此刻,我只注意到小莹眼中闪烁的光点和雨水在她翅膀上形成的小小彩虹。
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一天。当太阳终于重新露面时,我们都虚弱不堪。小莹的右翅因为潮湿而轻微变形,需要时间干燥和整理。我们找到一块阳光首射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展开翅膀。
"谢谢你,"小莹在整理完翅膀后说,"通常不会有苍蝇为同类这么做。"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说得对,这不符合我们的本能。在垃圾堆里,每只苍蝇都只为自己而活。但自从遇到小莹后,我开始质疑这种生存方式。
"大黑说过,"我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活得久不算真正的活着,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谁会在意你是否明天还会出现。"
小莹的复眼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用前足碰了碰我的前足。但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一种比糖分更甜蜜、比阳光更温暖的东西。
那是我短暂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的——连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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