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永明三年春,钱塘湖畔的垂柳才抽出嫩黄的新芽,苏小小的油壁香车便己碾过白堤的晨露。车檐下悬着的青铜风铃叮咚作响,惊起芦苇丛中几只白鹭。
"姑娘,今日还去孤山看梅么?"婢女春桃撩起车帘问道。车中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着月白襦裙,腰间系着松花绿丝绦,闻言摇了摇头:"听说断桥残雪未消,我们往西泠方向去。"
车轮辘辘行至西泠桥畔,忽听得一阵清越的吟诵声穿透薄雾:"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苏小小指尖一颤,象牙柄的团扇险些落地。这分明是她去年冬日写就的《同心歌》,怎会有人在此吟唱?
"停车。"她轻声道。春桃会意,掀起绣着折枝梅的锦缎车帘。但见桥头立着个青衫书生,背负书箱,正望着湖面出神。晨风吹动他褪色的衣袂,显得格外清瘦。
"这位郎君。"苏小小扶着春桃的手下车,鹅卵石小径上露水浸湿了绣鞋,"方才所吟之诗,不知从何处听来?"
书生转身时带起一阵松墨香气,眉目如画却透着倦色。见问话的是个绝色佳人,他慌忙长揖:"小生阮郁,偶在酒肆听得此诗,不觉心驰神往。冒昧唐突,还望娘子恕罪。"
苏小小眼波微动。阮这个姓氏在建康城中非比寻常,当朝司徒阮道第三子似乎就叫这个名字。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书生磨破的袖口,忽然轻笑:"公子既爱诗词,可愿登船一叙?今日湖上雾色正好。"
画舫中熏着苏合香,阮郁的目光掠过舱内陈设:湘妃竹帘半卷,案上宣州紫毫笔搁在洮河绿石砚旁,一架焦尾琴横陈窗前。这哪里是寻常歌妓的居所,分明是文人雅士的书斋。
"听公子口音,似是建康人士?"苏小小素手烹茶,腕间翡翠镯子映着天青釉茶盏。
阮郁苦笑:"家父在朝为官,我却是个不肖子。"他忽然指向舱壁悬挂的《寒江独钓图》,"这画中题字...可是陶弘景真迹?"
"公子好眼力。"苏小小眼中闪过讶色,"去年陶先生云游至钱塘,在我这船上住了半月。"她忽然拨动琴弦,清越的泛音惊起水面涟漪,"不知公子可通音律?"
窗外细雨悄至,阮郁望着湖面渐密的波纹,轻声道:"《梅花三弄》第二段该转慢板了。"话音未落,苏小小指尖曲调果然缓了下来。两人相视一笑,舷外雨打荷叶声渐渐连成一片。
雨歇时己是午后,画舫停泊在镜阁前。这栋临水小楼是苏小小珍藏古籍之处,檐下悬着的铜镜能将湖光山色尽收其中。阮郁在书架间流连,忽然抽出一卷《鲍参军集》,脱口吟道:"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作愁?"
"鲍照若知后世有知音如此,当含笑九泉。"苏小小递来一方素帕,"公子袖口沾了墨。"阮郁接过时触及她指尖微凉,耳根顿时红了。他忽然正色道:"姑娘可知我是何人?"
苏小小倚着窗棂轻笑:"莫非是阮司徒家那位逃婚的三公子?建康城里都传遍了,说阮家郎君为拒崔氏婚事,连夜出了乌衣巷。"
阮郁面色骤变,手中茶盏倾斜,在《蜀素帖》上洇开一片茶渍。苏小小却不慌忙,只取来宣纸覆在帖上吸水:"三年前有个叫鲍仁的寒士,在此读完了我所有藏书。去年他高中榜眼,却派人送来千金赎我。"她抬起明澈如秋水的眼睛,"我退还了金子,只留了他手抄的《楚辞》。"
暮色渐浓时,阮郁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簪:"这是家传之物,今日..."话未说完,镜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春桃慌张进来:"姑娘,阮府来人寻公子,说老夫人病重!"
苏小小将玉簪推回阮郁手中:"百善孝为先。"她转身从多宝格取下一只锦盒,"这是前朝谢安用过的螺子黛,权当给老夫人的见面礼。"阮郁还要再言,她却己摇铃唤来画舫,只留下一句"我在镜阁等公子家书",便消失在蒙蒙烟雨中。
三日后,苏小小在镜阁整理诗稿时,春桃气喘吁吁跑来:"姑娘,阮公子派人送的信被...被司徒府截下了!"她展开被揉皱的信笺,上面只有半联诗:"妾乘油壁车",墨迹在"车"字上晕开,像是被水打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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