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厂的会议室,此刻的气氛比窗外的正午阳光还要炽热几分,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焦灼。
十几位不请自来的客户代表,大多是周边县市与红星厂有长期HS-3材料供货协议的单位负责人或采购主管。他们围坐在长条会议桌旁,脸上神色各异,有担忧,有疑虑,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张巧玲端上刚沏好的茉莉花茶,茶香袅袅,却未能冲淡空气中的紧张。她站在秦奋身侧,手心微微冒汗,目光却坚定地望着自家厂长。
秦奋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开口道:“各位老总,百忙之中把大家惊动到我们这小厂来,实在抱歉。想必大家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心里不踏实,我秦奋理解。”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的中年人,是隔壁市一家大型机械厂的采购科长,姓周。他放下茶杯,干咳一声道:“秦厂长,我们也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这HS-3材料,对我们厂新上的一款高精密机床至关重要,之前合作一直很愉快,红星厂的材料质量也是过硬的。可最近……最近确实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说你们资金链紧张,后续的扩产计划也停了,甚至连原材料采购都出了问题。我们这心里,就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是啊,秦厂长,”另一位身材微胖,来自县农机公司的采购主任也附和道,“HS-3合金钢的耐磨性和强度,我们用在新型收割机的关键部件上,效果非常好,用户反馈也积极。这要是供货跟不上,或者质量出现波动,我们可就麻烦大了,年底的生产计划都得打乱!”
一时间,会议室里议论纷纷,担忧之情溢于言表。这些客户大多是HS-3材料早期推广时的受益者,对材料性能高度认可,也与红星厂建立了初步的信任。但商场如战场,涉及到自身利益,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秦奋抬手,虚按了一下,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各位的担忧,我秦奋都听到了。首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红星厂的HS-3材料,无论是现有订单的交付,还是未来的供应保障,质量和数量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至于资金问题,”秦奋坦然道,“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些‘小麻烦’。但请大家想一想,如果红星厂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德国施密特精密机械集团的专家团,会上赶着跑来我们这小地方考察?还会对HS-3材料给予那么高的评价,并明确表达初步的合作意向吗?”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的气氛顿时一松。德国专家团来访的事情,在凤栖县乃至周边地区工业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那是外国专家,代表着国际先进水平,他们的认可,比任何空口白话都有分量。
周科长眼中闪过一丝释然,点点头:“秦厂长这话在理。德国人的眼光是雪亮的,他们看中的项目,肯定差不了。”
“没错,”秦奋顺势说道,“HS-3的市场前景,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清楚。我们红星厂,也正因为看好这个前景,才下定决心要扩大产能,满足日益增长的市场需求。扩产自然需要资金,这个过程中遇到一些周转问题,也属正常。但我们红星厂,是有骨气,有担当的企业。我们不会因为一时的困难,就牺牲产品质量,更不会辜负各位客户的信任!”
他站起身,走到会议室一角的样品展示架前,拿起一块HS-3合金的成品件,声音铿锵有力:“我可以向各位承诺,凡是与红星厂签订的HS-3供货合同,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履行!如果因为我们的原因导致供货延迟,影响了各位的生产,所有损失,由我红星厂一力承担!”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魄力。
“当然,”秦奋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诚恳,“为了打消大家的疑虑,也为了让大家更直观地了解我们红星厂的生产现状和HS-3项目的潜力。我提议,今天下午,由我亲自陪同各位,参观我们的HS-3生产线,包括冶炼、热处理和质检环节。眼见为实,我相信大家看过之后,心里自然会有判断。”
这个提议,正中不少客户的下怀。传闻再多,不如亲眼一看。
周科长第一个表态:“好!秦厂长快人快语,有担当!我们信得过!下午就叨扰秦厂长,带我们好好看看。”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脸上的焦虑之色明显消退了不少。
安抚住客户,秦奋立刻安排张巧玲和办公室人员做好接待工作,务必让客户感受到红星厂的诚意和专业。
送走客户们去休息室等待,秦奋立刻召集了王奎山、李顺才和采购科长老刘,再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只是这一次,门一关上,他脸上的沉稳便被一层浓重的阴霾所取代。
“老王,沪市那边到底什么情况?”秦奋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沙哑。刚刚与客户的周旋,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王奎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灌了一大口水,脸色比锅底还黑:“我托了在沪市冶金局的老同学打听了。沪冶三厂那边,的确是接到了‘上面的招呼’。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就是让我们红星厂‘识相点’。而且,我那同学还隐晦地提到,沪市冶金系统内部,最近好像有人在打听我们HS-3材料的技术细节,甚至想挖我们的人!”
“挖人?”李顺才惊呼一声,“这孙建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沪市他都能影响到?”
秦奋眼神一寒:“孙建一个人未必有这么大能量,但他那个在省里主管过工业的老丈人,即便退休了,余威和人脉关系网还在。沪市冶金系统,当年恐怕也少不了他提拔过的人。至于挖人,恐怕不止孙建,HS-3这块肥肉,眼红的人多了。”
老刘愁眉苦脸地补充道:“厂长,我联系了其他几家能供应镍基合金的厂子,要么品质达不到我们的要求,要么就是价格比沪冶三厂涨价后还要高,付款条件也一样苛刻。特种镍基合金,国内本来就那么几家能稳定供货的,现在沪冶三厂这条线一断,我们……”
后续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库存的镍基合金,最多只能撑半个月,如果不想办法,HS-3的生产线就得停摆。这不是三个月的问题,而是半个月!
三个月,是建立在一切“理想情况”下,现有订单能顺利生产交付,应收账款能及时回笼。但现在,最大的变数——原材料,被人卡住了脖子!
“老天爷,这真是不给我们活路啊!”王奎山一拳重重捶在自己大腿上,满脸的愤懑与无力。银行断贷,供应商釜底抽薪,现在连挖墙脚的黑手都伸过来了。
李顺才也长叹一口气,刚刚因为应付客户而略微放下的心,又沉到了谷底。他看着秦奋,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
办公室内的气氛,再次凝重到了冰点。
秦奋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炎炎的烈日,感受到的却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孙建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招招致命,精准地打在了红星厂最脆弱的命门上。他不仅要断红星厂的资金流,还要断红星厂的原料链,最终扼杀HS-3项目。
“三个月……不,现在连半个月都悬了……”秦奋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逐一扫过王奎山、李顺才和老刘。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绝望。这几个月来,他们跟着自己东奔西走,为了HS-3项目付出了无数心血,眼看着项目初见曙光,却要被人生生掐灭在摇篮里,这份不甘和憋屈,足以压垮任何人。
“常规的路,都已经被堵死了。”秦奋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银行、地方关系、国内供应商……孙建织的这张网,比我们想象的要密不透风。”
王奎山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秦奋,要不……要不我们去找市里?我就不信,市领导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项目黄掉!德国人都看上的技术,难道我们自己人反而要往死里整?”
秦奋摇了摇头:“孙建他老丈人的影响力尚在,市里即便有心,流程走下来,黄花菜都凉了。而且,既然对方已经通过‘主管工业的部门’向银行打了招呼,再去市里,恐怕也只是自取其辱。”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王奎山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是在为红星厂的命运进行倒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秦奋的目光落在了办公桌上那份刚刚被客户们翻阅过的HS-3材料的德文版介绍资料上。那是施密特先生临走前,特意留下的一份,上面还有施密特先生的亲笔签名和一行德文留言。
秦奋猛然想起施密特先生临别时的那番话:“我非常期待我们之间能有更深层次的合作,不仅仅是材料采购,或许在技术交流、甚至共同研发方面,我们都有探讨的空间。”
“更深层次的合作……”秦奋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仿佛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激起了一片涟漪,并迅速扩散开来!
“巧玲!”秦奋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正在安顿客户的张巧玲闻声快步走了进来:“厂长,什么事?”
“施密特先生上次来,是不是留下了他的详细联系方式?名片或者其他的?”秦奋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张巧玲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是的,厂长。施密特先生的名片我收着呢,上面有他在德国公司的电话和电传号码。我还特意复印了一份,作为重要客户资料存档了。”说着,她便要转身去取。
“等等!”秦奋叫住了她,“你记不记得,施密特先生提到过,他们公司除了采购,对什么最感兴趣?”
张巧玲努力回忆着:“他好像说过,HS-3材料的性能非常优异,如果能够进一步优化生产工艺,降低成本,或者在某些特定应用领域进行针对性改良,他们非常乐意参与……他还提到了‘技术授权’和‘联合开发’这样的字眼。”
“技术授权!联合开发!”秦奋的眼神越来越亮,心中的一个大胆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他快步走到张巧玲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巧玲,你马上去邮电局,用最快的速度,给德国施密特精密机械集团的施密特先生发一份加急电传!”
“发电传?”张巧玲有些意外,现在国内的资金都火烧眉毛了,怎么突然要联系德国人?
王奎山和李顺才也面面相觑,不明白秦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奋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电文内容,就这么写:尊敬的施密特先生,感谢您对HS-3材料的认可。我厂HS-3项目二期扩产计划已启动,旨在大幅提升产能以满足包括贵公司在内的国际市场需求。然,我厂在融资过程中遭遇意外阻碍,扩产进度面临严峻挑战。为确保HS-3材料的稳定供应及未来更深层次的技术合作与共同开发,我方诚挚邀请贵公司探讨,在现有初步订单意向基础上,是否可能提供一笔‘预付款’或‘专项投资’,用于支持HS-3项目的产能扩张及工艺优化。作为回报,我方愿意在未来HS-3材料的供应价格、优先供货权以及特定改良型号的技术共享方面,给予贵公司最大限度的优惠与合作。盼复。红星农机厂,秦奋。”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小小的办公室内炸响!
王奎山和李顺才目瞪口呆。向德国人……要钱?这……这能行吗?这不等于把自己的底牌都亮给人家看了吗?万一德国人觉得红星厂朝不保夕,连初步的订单意向都取消了呢?
张巧玲也张大了嘴,她虽然对国际贸易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种直接开口要预付款,甚至是投资的请求,是何等的大胆和冒险。
秦奋看着三人震惊的表情,沉声道:“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是,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常规的路已经走不通了!孙建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我们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德国人看重的是HS-3的技术和市场潜力,不是我们红星厂有多少家底。如果我们连自救的勇气都没有,他们凭什么相信我们能把项目做好?这封电文,既是求援,也是一次试探,试探他们对HS-3的真实兴趣和合作诚意到底有多大!”
“而且,”秦奋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们不是空手套白狼。我们有实打实的技术,有德国人认可的产品,我们提出的回报条件也极具诱惑力。对于急需HS-3这种高性能材料的施密特公司而言,这笔‘投资’,或许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这叫‘引狼……不,引凤入巢’,也叫‘借船出海’!”秦奋握紧了拳头,“国内的资金渠道被堵死了,我们就从国外想办法!只要德国人肯伸出橄榄枝,哪怕只是一笔预付款,就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盘活整个棋局!”
王奎山和李顺才被秦奋这番极具煽动力和魄力的话语深深震撼了。他们看着秦奋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心中那份熄灭的希望之火,似乎又被重新点燃了。
是啊,山穷水尽疑无路,或许,这根来自异国他乡的橄榄枝,真的能成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关键!
张巧玲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厂长,我马上去办!我亲自去邮电局盯着,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发出去!”她知道,这封电传,承载着红星厂最后的希望。
“去吧!越快越好!”秦奋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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