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饭店的豪华套房，已经悄然变成了“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第一个临时指挥部。
当秦奋带着一脸桀骜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拘谨的楚云飞回到套房时，魏东亭正双眼通红、精神亢奋地在房间里踱步，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电话。
“秦董，你回来了！”看到秦奋，魏东亭立刻迎了上来，随即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年轻人，目光中闪过一丝好奇。
“回来，给你介绍一下。”秦奋侧过身，拍了拍楚云飞的肩膀，“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清华大学的鬼才，楚云飞。从今天起，他就是我们远风半导体，或者说，【远风微电子技术（BJ）有限公司】的软件技术总监。”
接着，他又对楚云飞说：“云飞，这位是魏东亭，我们公司的硬件技术总监。国内计算所出来的顶梁柱，电路设计和体系架构的宗师级人物。”
魏东亭的眼睛猛地一亮，他快步上前，伸出手，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楚总监！久仰大名！我在所里就听过你的传说，说清华出了个大三就能反编译操作系统的怪才，百闻不如一见啊！”
楚云飞被他这股江湖气十足的热情搞得有些不适应，但还是礼貌性地握了握手，扶了一下眼镜，言简意赅地说道：“魏总监，你好。传说夸张了。”
他的冷淡和魏东亭的热情形成了鲜明对比，但秦奋对此毫不在意。他知道，天才之间，最好的粘合剂不是客套，而是共同面对的难题。
“好了，两位总监，坐。”秦奋指了指沙发，亲自给他们续上热茶，开门见山，“既然两位帅才已经到齐，我们的第一次‘作战会议’，现在开始。说吧，‘普罗米修斯’这把火要烧起来，第一批柴禾在哪，有什么困难？”
这句话，瞬间将气氛从初次见面的寒暄，拉入到紧张的实战状态。
魏东亭当仁不让，打开了他的小本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秦董，我昨天联系了七个人。都是当年在计算所和几个高校里，我知根知底的好手。但是……情况不太乐观。”
“怎么说？”秦奋问道。
“有三个人，一听年薪十万，当场就懵了，以为我喝多了在说胡话，根本不信。”魏东亭苦笑一声，“有一个倒是信了，但他已经被单位送出去，准备到斯坦福做访问学者，铁饭碗舍不得扔。还有两个，在各自的单位都是项目负责人，虽然干得憋屈，但要让他们放弃编制和安稳的生活，跟我出来‘造反’，顾虑重重。只有一个，被我骂醒了，说考虑一下。”
这就是现实。理想的火焰虽烈，但现实的冰山更冷。编制、户口、安逸的生活，在九十年代初，是压在无数知识分子身上的三座大山，不是单凭高薪和一句“创造历史”就能轻易搬开的。
“至于中关村扫街……”魏东亭摇了摇头，“我逛了一上午，‘倒爷’多，骗子多，真正藏着的龙，可遇不可求。这条路，得慢慢来，急不得。”
秦奋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如果顶尖人才那么好找，那这个时代的中国半导体产业也不会走得如此艰难。
他看向楚云飞：“云飞，你这边呢？软件团队的组建，有什么想法？”
楚云飞沉吟了片刻，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直接：“秦董，我不打算从外面找人。”
“哦？”
“软件，尤其是底层软件，玩的是逻辑和智商，经验反而是其次，甚至可能是束缚。”楚云飞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外面那些所谓的‘高手’，大部分人的思维已经被DOS和Windows固化了。我要的，是一张张白纸，一群可以用最前沿的理论和最纯粹的逻辑去塑造的年轻人。清华、北大，计算机系和数学系，排名前百分之五的学生，给我十个，半年之内，我能带出一支国内最强的编译器和操作系统内核团队！”
魏东亭听得眼角直抽抽。好大的口气！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得有道理。硬件靠积累，软件靠天才。
秦奋赞许地点头：“好！‘春苗计划’，就由你来主导！奖学金，联合实验室，你看上的人，直接发offer！我给你授权，实习期月薪一千，转正后年薪五万起步，上不封顶！告诉他们，在远风，他们接触到的将是这个星球上最顶尖的软件工程思想和项目！”
月薪一千的实习生！
魏东亭和楚云飞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价码，足以让全国任何一所大学最顶尖的天才们为之疯狂！
“人，只是第一个难题。”秦奋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看向窗外，语气沉稳，“我刚和高远总监通过电话，我们面临的第二个，也是更严峻的难题——‘物’。”
他的大哥大适时地响了起来，正是高远从美国打来的越洋长途。
秦奋按下免提，房间里顿时响起了高远沉稳但略带疲惫的声音。
“董事长，情况非常棘手。”
高远的第一句话，就让魏东亭和楚云飞的心提了起来。
“我通过华尔街的关系，联系了Cadence和Synopsys的亚太区销售负责人。”高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他们对我们的采购订单表示了‘谨慎的欢迎’。但是，当他们得知我们是一家刚刚成立、没有任何背景的中国民营企业时，态度立刻变得暧昧起来。Cadence那边提出，需要我们提供详尽的公司资料、项目背景、资金来源，并且需要通过他们美国总部的‘最终用户审查’，周期可能长达半年以上，且不保证能通过。”
“至于Synopsys，他们的Design Compiler是战略级工具，明确告知我，对中国大陆的民营企业出口，需要拿到美国商务部的出口许可证。高总监评估，以我们目前的身份，拿到许可证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一。”
房间里一片死寂。
这就是现实的“荆棘”！赤裸裸的技术壁垒和贸易封锁！
你再有钱，人家不卖给你，你拿着美元也只能干瞪眼。EDA软件是IC设计的基石，没有这套工业软件，一切设计都无从谈起，如同大厨没有锅灶。
“设备呢？”秦奋冷静地问道，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Sun的工作站和惠普、泰克的测试仪器，情况稍好一些，但也需要走严格的出口流程。最关键的是，我打听到，这些公司内部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卖给中国的设备，通常都是比欧美市场落后一到两代的‘阉割版’。我们清单上要的SPARCstation 20系列，是他们最新的旗舰，想原封不动地买回来，难度极大。”
魏东亭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在计算所时，就没少吃这种亏。花着宝贵的外汇，买回来的却总是别人淘汰的、或者功能受限的二手货，那种屈辱感，每一个经历过的中国科研人员都刻入骨髓！
“董事长，常规渠道，恐怕走不通。”高远的声音顿了顿，压低了声线，“我动用了一些私人关系，联系上了一个在硅谷和德州能量很大的人物，代号‘老K’。他告诉我，只要钱到位，没有他搞不定的东西。无论是禁运的EDA软件，还是最顶尖的工作站，他都能通过‘特殊渠道’给我们弄到手，保证是原厂正品。”
“代价呢？“秦奋问道。
“价格上浮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全款预付，不走任何正规合同，出了问题，他们概不负责。而且，交货地点在巴拿马或者新加坡的公海。”高远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浓浓的风险气息。
这是一场豪赌！
一旦钱付过去，对方卷款跑路，这上千万美元的资金就打了水漂。即便对方有信誉，在公海交货，如何安全地将这些精密仪器运回国内，又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魏东亭和楚云飞都看向秦奋，等待着他的决断。这已经超出了技术的范畴，是战略和胆识的较量。
“告诉‘老K’。”秦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接受他的条件。第一批，一千万美元，由你全权负责。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把Cadence的全家桶和二十台顶配的SPARCstation 20给我运回来！钱不够，随时追加！告诉他，这只是开胃菜，只要他能持续稳定地供货，远风未来每年在设备上的采购，是数以亿计的美元！”
“明白！”高远没有丝毫质疑，立刻领命。
挂断电话，套房里依旧安静，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魏东亭和楚云飞看着秦奋，眼神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一种由衷的钦佩。这种魄力，这种杀伐决断，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秦董……这……风险太大了。”魏东亭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我们做的事情，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秦奋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我们没有任何退路。这条芯片之路，注定铺满了荆棘，每一步都是在悬崖上跳舞。但只要我们走过去，路的尽头，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荣光！”
“没有EDA，云飞的软件团队就是纸上谈兵。没有工作站，你们的电路设计图就只能停留在纸上。兵马未动，粮草必须先行！这笔钱，我们必须花！这个险，我们必须冒！”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魏东亭和楚云飞的心上，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的疑虑和彷徨，敲得粉碎。
是啊，跟整个计划的宏伟和艰难相比，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我明白了！”魏东亭猛地站起来，红着眼睛说道，“秦董，你放心！‘扫街’我继续扫，但同时，我启动‘归雁’计划的备案！我这就去联系我在加州理工的老同学，让他帮我联络那些在Intel、摩托罗拉工作的华人工程师！国内请不来，我就去国外挖！他们有顾虑，我就亲自飞到美国去跟他们谈！我就不信，这世界上没有愿意为了这份理想，回家报国的热血男儿！”
“我这边也是！”楚云飞也站了起来，清瘦的身体挺得笔直，“我马上去清华和北大，从大一开始，一个一个地谈！我要建一个‘普罗米修斯’预备班，用远风的项目和资源，提前培养我们的软件核心力量！等设备一到，他们就能立刻上手！”
看着眼前这两位被彻底点燃的悍将，秦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支铁军的雏形，正在形成。
三天后。
中关村南边，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的四层，一千二百平米的空间被整个租了下来。
“远风微电子技术（BJ）有限公司”的牌子，被魏东亭亲手挂在了满是灰尘的玻璃门上。
没有鲜花，没有剪彩，甚至没有鞭炮。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只有秦奋、魏东亭、楚云飞，以及魏东亭用一天时间“忽悠”来的、原计算所他手下的两个得意门生，和楚云飞从清华带来的三个眼神清澈、充满好奇的大二学生。
总共八个人。
这就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全部家当。
秦奋站在空旷的办公室中央，脚下是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水泥地，头顶是的电线和管道。
他环视着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激动、迷茫和期待的复杂神情。
“欢迎大家，来到梦想开始的地方。”秦奋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清晰而有力。
“我知道，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很寒酸。但我向你们保证，不出三个月，这里将会摆满全世界最先进的工作站和测试仪器。不出半年，我们将在这里，设计出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第一款，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微控制芯片！”
“这条路，会很苦，会很难，会充满无数的失败和挑战。这将会是一条铺满荆棘的道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眼中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
“但同时，这也将是一条通往无上荣光的道路！几十年后，当你们回首今天，可以骄傲地对自己的子孙说，华夏的芯片长城，是我，亲手砌下了第一块砖！”
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胸膛都在剧烈地起伏，每个人的血液都在加速奔流。
窗外的阳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光影之中，八个身影，仿佛八颗火种，安静地站立着，却蕴含着即将燎原的，磅礴的力量。
芯片之路，从此开启。
荆棘与荣光，同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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