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秦奋所预料,也是系统早就预警的那样,物价闯关引起的抢购潮并未退却,反而像一场迅速蔓延的病毒。广播里、报纸上,充斥着各地供销社、百货大楼人山人海、商品被搬空的报道。老百姓手握刚到手的工资,或是掏出压箱底的积蓄,心惊肉跳地冲进商店,将一切能看得到的日常用品和耐用品变成实物。电视机、冰箱的销量仿佛坐上了火箭,洗衣机、自行车也供不应求,甚至火柴、肥皂、食盐、白糖,都在一夜之间成了稀缺品。商店柜台前,汗水、钞票、拥挤的人潮交织,没有人想把钱留在手里,谁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涨?
这种全民性的消费狂欢,就像一场高烧,烧得整个社会都有些亢奋。然而,高烧之下隐藏的往往是更深的病灶。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如何“买买买”的时候,秦奋看到的,是支撑这一切“买买买”的生产环节,正在以同样惊人的速度,走向瘫痪。
“有单无料”——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开始在各个工厂之间流传。订单堆积如山,可手里没有足够的原材料。
“喂?是老袁吗?上次那批钢坯啥时候能发货?钱不是问题!价格咱们好商量!”一家小型铸造厂的老板对着已经响了半天无人接听的电话无奈叹气。
“铝锭?你开什么玩笑?市价一万八?你直接喊两万五?老张,咱们合作多少年了!外面也没炒到这个价啊!”另一家五金制品厂的采购经理,握着电话的手都在颤抖。
“我们厂的塑料粒子库存连三天都撑不住了!之前的供应商电话打不通,新的报价都高得离谱,比成品还贵!这不是逼着咱们停产吗?”县里一家塑料制品厂厂长,愁得嘴上起了一串火泡。
恐慌情绪沿着产业链向上游传导。拥有原材料的企业开始坐地起家,惜售待涨,甚至囤积起来留给自己生产那些被疯抢到脱销的成品。他们宁愿让原材料烂在仓库里,也不轻易放出去。那些没有核心原材料自供能力的工厂,特别是依赖外购的中下游企业,顿时陷入了绝境。
许多工厂的生产线,真的停了下来。机器像被拔掉牙齿的猛兽,趴在那里,毫无生气。工人们无所事事,坐在车间门口抽烟,讨论着外面又有什么东西涨价了,却不知道自己下个月的工资能不能照发。
报纸上的“繁荣”与工厂里的“停摆”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市场经济的初级阶段,信息不畅、预期混乱、资本逐利,加上宏观调控的信号尚未完全明朗,共同催生了这场畸形的、自下而上的“反向供应链危机”。消费品越热,生产资料越冷,这简直是经济领域的黑天鹅事件。
然而,就在这片哀鸿遍野之中,红星厂却如同暴风雨中的诺亚方舟,安稳得令人难以置信。
秦奋离开技术科,走向厂区中央。夜晚的红星厂,灯火通明,轰鸣声不绝于耳。和外界停工待料的景象截然相反,这里的每一个车间,每一个工位,都充满了活力的气息。
走进机修车间,孙师傅正带着几个徒弟围着一台崭新的车床忙活。这台车床是秦奋前段时间通过周福民从上海那边淘来的二手设备,经过红星厂技术团队的翻新和微调,精度甚至比出厂时还要好。
“孙师傅,怎么样?这主轴的同心度调到位了吗?”秦奋走过去问。
孙师傅擦了擦手上的机油,笑得像个孩子:“到位了!秦厂长!咱们老刘带来的那台经纬仪真管用!这台车床现在能干细活儿了,给技术科那帮小子们加工点小零件,一点问题没有!”
旁边的工人们也跟着笑起来:“是啊,秦厂长一来,咱们这破家什都变成金饽饽了!外面都停工,咱们这儿机器差点没昼夜不停!”
在锻造车间,刘栓柱正汗流浃背地指挥人装卸一批刚运来的特种合金。那整齐码放的金属锭,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也闪烁着饱含希望的光。
“柱子,累坏了吧?”秦奋递过去一条毛巾。
刘栓柱抹了把脸,嘿嘿一笑:“秦厂长,不累!干劲儿足着呢!搬的不是料,是咱们厂的希望!外面那些厂子,眼都红了吧?想买咱们一点料,老子现在看都懒得看他们那些个嘴脸!前几天隔壁县老马他们厂长打电话来,求咱们匀点螺纹钢给他们修房子,口气那叫一个孙子!”
“哈哈,老马!”秦奋也笑了。长风农机厂的马德元,当年在水泵市场跟红星厂打价格战的主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秦奋这次囤的不仅仅是HS-3的特种料,还包括了大量通用钢铁、有色金属等基础工业原料。在当前市场环境下的价值,简直难以估量。
“秦厂长,咱们现在是不是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价格翻个番儿?”一个年轻临时工好奇地问。
刘栓柱眼睛一瞪就要训,秦奋摆了摆手:“不急。咱们的主要任务是生产。手里的料,首先要保证咱们自己的生产线不能停,要保证技术科的研发不能断。咱们囤料,不是为了倒卖发横财,是为了保证咱们在风暴中能够站稳,甚至借机冲出去。外面的人,现在急的是没料生产成品。等这阵风过去,他们会发现,有材料、能生产、能拿出好产品的企业,才是真正的赢家。”
刘栓柱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秦厂长说得对!咱们憋着劲儿干,等他们回过神来,他们发现咱们厂的东西又好又便宜,而且只有咱们有货,那时候才让他们开眼呢!”
“就是!秦厂长高瞻远瞩!”
“跟着秦厂长干,心里踏实!”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自豪。这种自豪感来源于对比,来源于安全感。当其他工厂哀嚎遍野时,自己所在的红星厂却机器轰鸣,热火朝天,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骄傲。
秦奋再次回到技术科大楼。灯光依然明亮,热烈的讨论声从各个实验室传出。张巧玲、王小虎他们,简直是把这里当成了家。
HS-3材料的各项性能测试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零下四十度无脆断”、“常温冲击强度十六千牛顿·米”这些之前仅仅存在于技术图谱上的冰冷数字,现在在现实中被反复验证,成为触手可及的成果。李大柱带着几个助手,正对着一台拉力试验机上的HS-1样品,眉头紧锁,记录着数据。
“李工,怎么样了?”秦奋走过去问道。
李大柱抬头,脸上既有疲惫也有尚未褪去的兴奋:“秦厂长!HS-1的疲劳曲线比理论预测要好!在循环应力八十兆 Pascale下,能承受的次数比图纸上估算的还要高?12%!这材料比预想的还坚韧!”
秦奋也跟着笑起来:“好!这下咱们远风水泵的叶轮可以用更轻薄的设计,既省料又能降低转动惯量,效率还能提高不少!”
在隔壁的实验室,张巧玲正聚精会神地操作着一台精密的天平,称量着某种白色粉末。那是用于生产HS-02(低温增韧PP)的关键助剂。
“张工,一切顺利吗?”
张巧玲转身,扶了扶眼镜,眼睛里是光:“秦厂长!这批进口的β-成核剂纯度很高,比咱们之前拿到的样品好多了!有了这个,咱们HS-02的低温韧性指标稳定得多,零下三十度的冲击测试,通过率能达到九十八点五 Percent!完全能满足北方寒区的农机需求!”
“好!太好了!”秦奋由衷地赞叹。这些技术成果,在别人为了一吨钢材、几公斤塑料粒子而愁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显得尤为可贵。正是他当初顶着巨大压力,甚至可以说是“不计成本”地将资金转化为战略物资,才有了今天技术团队能够“有米下锅”,甚至“米比饭多”的局面。
他很清楚这批材料,特别是像特种树脂粒子、高纯度合金元素这样的东西,此刻在外面市场上已经是“有价无市”的稀缺品。为了弄到它们,他的确是跑断了腿,签下了数额巨大的银行贷款,这在当时几乎是被所有人视为“疯子”的行为。
可现在看来,正是这份“疯狂”,为红星厂铸就了坚实的护城河。
当其他人在为了一两台电视机或者洗衣机挤破头时,红星厂正在默默地积累着生产这些产品的上游物质资源。当大家欢呼抢到一块肥皂时,红星厂的技术员正在攻克新材料的各项性能指标。当别的工厂因缺料停摆时,红星厂的新产品已经在充足的“弹药”支持下,呼之欲出。
这场全国性的抢购潮,是经济转型期的阵痛,是供需失衡、信息不对称、恐慌情绪叠加的产物。它暴露了市场机制的不成熟,也狠狠地扇了那些只盯着成品市场、忽略了供应链基础的企业一个耳光。
而秦奋,他没有被表面的消费繁荣所迷惑,也没有随大流去囤积当时溢价最高的成品。他凭借来自未来的视野和系统提供的预警,逆流而上,将有限的资金投入到无人问津、看似风险巨大的原材料市场。他囤积的不是短期暴利的消费品,而是支撑长期生产、未来发展的基础。
这,就是他商业嗅觉的胜利。
这场危机,与其说是对企业的考验,不如说是对企业家眼光和魄力的筛选。大多数人看到的是风险,是混乱,是停摆的可能;秦奋看到的是机遇,是洗牌,是弯道超车的坦途。
有了米,才有了下锅的可能,米堆成山,才能蒸出满汉全席。
当那些在风潮中抢购囤积成品的人,不久的将来发现手里的东西正在慢慢贬值时,他们会意识到,真正有价值的,是能够持续生产、不断创新、掌握核心技术的企业。
当别的工厂还在苦苦寻料复产时,红星厂的设备将全速运转,大批量的远风牌产品,特别是融入了HS系列高性能材料的新一代产品,将在这个市场空白期迅速崛起。
这不是靠运气,不是靠投机,而是靠对时代脉搏的准确把握,对潜在危机的提前预判,以及将预判转化为实际行动的巨大勇气和执行力。
“秦厂长,技术科这边的试验报告都整理出来了,HS-3的参数完全达标!可以进入小批量试生产环节了!”王小虎抱着一叠文件,兴冲冲地跑过来汇报。
秦奋接过报告,翻看了两眼,嘴角勾起了然于心的笑容。
“好!通知技术科所有人员,辛苦一下,今晚开个简短会议,部署一下试生产和后续量产前的准备工作。告诉他们,咱们红星厂,即将改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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