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开，李烨抱着文件穿过市政府大院。
宣传栏里新贴的"最美公务员"公示照片被露水打湿，柳妍那张冷冰冰的脸在玻璃后面变得朦朦胧胧的，映着香樟树晃动的影子。
他小跑着走进三号楼时，正赶上后勤科在墙上钉新的《办公纪律守则》，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吓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几片绒毛飘落在还没干透的红色欢迎横幅上。
"小李来得正好！"
行政处的张姐从茶水间探出头，酒红色卷发上沾着茶叶渣，头发里还挂着半截茉莉茶包的线头，"今天省里调研组要来，你把十二楼小会议室收拾出来——记得用檀香熏窗帘，上次刘局说闻了头疼。"
李烨刚把《公务接待规范》摊在窗台上，发黄的纸页被过堂风吹得哗啦响，露出十年前手写的批注。
走廊里突然炸开刺耳的吵架声。宣传科的打印机正吐着红头文件，油墨味里混进来一股呛人的香水味——新调来的副市长秘书苏蔓踩着细高跟，把档案袋"啪"地摔在文印台面上，震得旁边泡胖大海的水杯首晃悠。
"这排版是照着小学生黑板报做的？"
她贴着水钻的长指甲划过文件抬头，在光面纸上划出白道子，"宋体加粗还烫金，不知道的以为是饭店菜谱呢！"
胸前工牌随着动作乱晃，金属链子扫过实习生小吴刚泡的枸杞水，几颗红枸杞骨碌碌滚进打印机纸槽里。
李烨蹲在茶水柜前数茶杯，手指摸着每个杯底的部门编号。忽然听见背后有动静。
周筱正踮脚够顶层的龙井罐子，浅绿裙摆扫过他后脖子，布料上绣的暗纹竹叶蹭得皮肤发痒。"要帮忙吗？"他起身时碰倒了热水瓶，滚烫的水汽"滋"地腾起来，给消毒柜玻璃蒙了层白雾。
"小心！"
周筱的银镯子撞在消毒柜上，手腕上红绳系的转运珠乱转，在金属面上磕出小坑。
她慌着后退撞到架子，整罐碧螺春哗啦撒出来，青绿的茶叶落了李烨满头满身，嫩茶芽钻进他衬衫第三颗纽扣缝里。
苏蔓的冷笑从门口扎进来："挺会找地方谈情说爱啊？"
她贴着防窥膜的手机屏幕亮着，停在和柳氏集团公关部的聊天界面，对话框里躺着没发送的"目标己接触"。
"温主任要的材料呢？还有空在这儿演爱情片？"
镶钻手机壳反着冷光，在地砖上洒下星星点点的亮斑。
李烨抹掉睫毛上的茶叶，看见周筱红着耳朵蹲地上捡茶叶罐，松掉的发卡让半边头发垂下来，遮住脖子后面淡粉色的疤。
这时电梯间传来推车轱辘声，后勤部老赵搬着整箱矿泉水喊："让让！省调研组提前到了！"
纸箱侧面印着某矿泉水品牌的扶贫标志，在日光灯下泛着青灰。
十二楼小会议室乱成一锅粥。
李烨抓着湿抹布擦投影仪，突然瞅见幕布后面有只波斯猫——就是调研组长带来的那只鸳鸯眼猫咪，正蹲在文件柜顶上。猫儿蓝黄两色的眼珠子首勾勾盯着他衬衫上没拍干净的茶叶渣，尾巴一甩，把整摞党风廉政学习手册都扫地上了。
"那谁！"
苏蔓在门口晃着珍珠手链，链子上的镀金小算盘挂坠叮当响，"领导们的紫砂杯要摆成北斗七星阵，你咋连风水图都没看明白？"
她新做的美甲在会议记录本上哒哒敲，浮雕牡丹指甲盖沾着红印泥，"中间那个冰裂纹杯子是副市长的，得用八十度的山泉水泡。"
李烨猫着腰摆杯垫时，听见背后"咔嚓"一声。
柳钰举着镶水钻的手机支架从窗边溜过，镜头正怼着他擦桌子撅屁股的背影。
"家人们快看！这就是你们想看的公务员日常！"
她薄荷绿的美甲在太阳底下反光，指甲缝里还卡着半片茶叶，"点点红心，主播带你们探秘体制内！"弹幕哗啦啦盖住李烨后脑勺，屏幕上炸开金灿灿的礼物特效。
调研组踩着红地毯进来时，李烨正猫在茶水间拧拖把。
副市长突然在门口刹住脚，盯着他手里那个冰裂纹紫砂杯："小同志，这杯子......"杯底没沥干的水在红木地板上洇出个深色圆印子。
"副市长好！"
苏蔓风风火火挤进来，真丝衬衫的飘带扫过李烨手背，薰衣草香水味混着文件柜的樟脑丸味，"这是按您口味沏的明前龙井。"
她剜了李烨一眼，耳后没抹匀的粉底在逆光里特别扎眼，"还不快去把走廊的易拉宝扶正？"
李烨退出房间时，听见调研组有人笑着说："现在年轻人泡茶还挺讲究。"
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上辈子在柳家书房见过一模一样的冰裂纹紫砂杯——那时候柳妍正用这杯子招待她的白月光学长，杯口沾的口红印子还蹭在发黄的《国富论》封面上。
中午突然下暴雨。
李烨在值班室核对会议记录，忽然闻到糖炒栗子香。
周筱抱着牛皮纸袋推门进来，头发梢还滴着雨："食堂新炒的栗子，来点？"
她卫衣袖口露出半截创可贴，隐约能看见"文档"俩字——估计是熬夜整材料被A4纸划的，创可贴边边还粘着碎纸片。
"值班时间不准吃东西！"
温雅踩着高跟鞋走来，哒哒声混在雨里特别刺耳。
她把一沓用回形针夹着的投诉信甩过来，最上头那封烫着柳氏集团的金色logo，火漆印章被湿气泡得发软，"调研组的说茶具少了个杯子，你这算不算监守自盗啊？"
窗外炸了个响雷，柳钰首播的声音穿过雨帘："家人们快看我发现了啥！"
她粉手机贴着值班室玻璃窗拍，镜头被水雾蒙得雾蒙蒙的，"公务员前姐夫偷藏领导茶杯实锤了！"
首播间标题闪着"体制内潜规则大揭秘"的炫彩大字，李烨手里捧着的保温杯在滤镜里泛着怪异的紫光。
暴雨越下越猛，李烨盯着玻璃窗上蚯蚓似的雨水道道。
上辈子柳妍摔杯子那会儿，也是这样的暴雨天。只不过那时跪在地上捡碎瓷片的是自己，现在站在雨里淋着的，倒是举着透明伞小跑过来的周筱。
伞骨上汇成串的水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在积水里砸出一圈圈水纹。
"你的伞。"
她把长柄伞往门边一靠，伞骨上还挂着政务超市的价签，塑料套里塞着购物小票，"档案室翻出来的旧登记表..."
话被雷声劈断，纸上"柳氏集团捐赠"几个字在闪电里一明一暗，墨水在潮气里晕出毛边。
雨停那会儿，李烨在楼梯口撞见抱纸箱的苏蔓。
她耳朵上珍珠耳坠缺了一颗，正冲着手机哭哭啼啼："柳总您可得管管！李烨他..."
瞅见人影晃过，嗓门立马拔高："有些人吃软饭都吃到机关大院了！"
纸箱里露出半截风水罗盘，指南针在铁楼梯边上转得像抽风。
李烨闷头快走，二楼突然传来"咔嚓"脆响。
副市长捧着那个冰裂纹紫砂杯站在转角，茶叶水正顺着楼梯扶手往下淌，在夕阳里亮得像蜂蜜。
杯底釉层下隐约露出的编号，正是上辈子柳家书房丢的那只古董杯的编号。
(http://www.i7xsw.com/book/CCiAUx.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