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干净，李烨工位上就摞了三封投诉信。
后勤处新来的赵科长端着保温杯溜达过来，杯底撞在铁皮档案柜上，咣当一声响："小李，信访那边转来的投诉单。"
他袖口下浪琴表的钢表带，紧紧勒着发福的手腕。表格边角沾着油点子，活像刚从煎饼摊顺来的。杯口那圈茶垢在日光灯下泛着黄，跟档案柜里2018年民生工程报告的烫金封面一个色儿。
方小雨踩着晨会点儿冲进门，香奈儿链条包"啪"地甩过李烨的电脑屏："李哥快看群消息！"
她新烫的羊毛卷扫过投诉登记本，发梢没洗干净的染发膏，把上周刚贴的便民二维码蹭花了半边。
手机屏上监察科的通知把二十人的工作群炸得通红，@李烨的提示跳得比心跳还快。
窗台绿萝的气根在空调风里打晃，投影仪的蓝光扫过她锁骨上没卸干净的亮片，在投诉本的金字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
调解室门"哐"地被撞开。
穿貂皮大衣的大妈举着首播手机挤进来，镜头差点戳李烨脸上："老铁们瞅瞅！就这个公务员！"她镶水钻的指甲"哒哒"敲着暖气费催缴单，"非说我家地暖违规！"
弹幕雪花似的飞，左上角观看人数正从五万往上窜。
背景墙"为人民服务"的铜字映在补光灯里，把调解室的温度计又顶上去两格。
张处长黑着脸杵在监控底下，定制西装的领子上还挂着停车场蹭的白灰："这闹啥呢？"瞥见自己入镜了，赶紧摸了下胸口的金笔头。
后勤处俩小伙小跑着搬绿植挡镜头，发财树的叶子"哗啦"带掉了墙上的服务守则。
亚克力板在瓷砖上滋溜滑出老远，露出后面2019年评优合照——李烨站在最边上的半张脸，正好被垂下来的绿萝藤挡了个严实。
"王阿姨，您上周交的施工图少个消防章。"
李烨从文件夹抽出复印件，中性笔尖点在物业盖章处。
纸边上还带着碎纸机的毛边，墨迹在空调风里洇出一小片阴影。
裤兜里震个不停的手机，他第八次按掉柳妍来电的动作，全被首播镜头逮个正着。
新风系统突然加大风力，掀开他左手边2021年暖气改造的验收报告，扉页里夹着的便利店小票上，昨晚十一点二十三分的咖啡消费记录明晃晃的。
穿貂的大妈突然捂着心口往后仰："哎妈呀打人啦！"
翡翠镯子"当"地磕在调解桌上，首播间礼物特效炸得满屏开花。
方小雨举执法记录仪的手一哆嗦，镜头边角拍到李烨弯腰捡文件的侧影——后脖颈那道红印子，是昨儿帮王大爷搬柜子蹭的。
电子钟"嘀"地跳到十点整，报时的鸟叫和首播间火箭音效撞在一起，惊得窗外电线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一片。
"都别动！"
保安老刘举着防爆叉冲进来，橡胶头"咣"地撞翻饮水机。
热水漫过李烨掉在地上的工作证，照片上那张青涩的脸在蒸汽里糊成一团。
赵科长趁机把整摞投诉单拍在湿漉漉的桌面上："这些今天必须处理完！"饮水机漏下的水顺着桌腿往下淌，跟三年前装修留下的墙缝裂痕，刚好拼出个标准的九十度角。
调解室外传来咔啦咔啦剥糖纸的声音。
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正扒在防爆玻璃上，叠成薄荷糖纸的千纸鹤从窗缝里飘进来，不偏不倚落在李烨正在写的巡查报告上。
他钢笔尖顿了顿，突然记起上周西柳妍丢在玄关的糖盒子——一模一样的薄荷味儿混着政务大厅消毒水味，熏得人眼睛发酸。
千纸鹤翅膀上印着"第二实验小学"几个字，折痕刚好卡在信访登记表的公章边沿。
舆情科小吴抱着笔记本撞进来："首播冲上同城热搜了！"
他运动鞋底沾的传单碎屑掉在键盘上，屏幕上"公职人员暴力执法"的标签正以每分钟三千的点击量往上窜。
张处长的金笔尖把情况说明戳了个窟窿，墨水顺着桌布纹路爬到李烨手边。
监控探头的红光一闪一闪，在纸洞上投下椭圆光斑，跟李烨工牌上褪色的蓝底证件照形成冷暖对比。
"王大姐，您家地暖分水器装在承重墙里了。"
李烨突然提高嗓门，把手机相册怼到镜头前。
照片里歪七扭八的水管和施工许可证摆在一块，拍摄时间显示是三个月前物业检查拍的。
首播间弹幕突然变风向，有人扒出他屏幕角落的工程图细节。档案柜阴影里，2020年小区管网改造的竣工图正从文件夹里滑出半截，露出柳镇北建设集团的标志。
穿貂皮的大姐抓起包就往外冲，首播间黑屏前最后闪过她包上金属扣刮掉墙皮，露出底下新刷的环保涂料——质检报告编号前六位和李烨上个月处理的投诉单对得上。
夕阳从防爆玻璃透进来，把李烨的影子抻得老长，正好盖在投诉处理流程图上。
方小雨磨蹭到下班才凑过来："李哥，监察科让你补个情况说明。"
她新做的美甲在纸上划拉，水钻刮花了"群众满意度"那栏的印刷字。落日把玻璃幕墙的网格影子印在文件上，跟政务服务网的网页底纹叠成个模糊的二维码。
末班公交开过时，李烨摸到兜里化了的薄荷糖。
糖纸黏在监察科的诫勉谈话通知书上，"服务态度问题"几个字被映得透亮。
政务大厅旋转门转完最后一圈，玻璃上映出街对面奔驰车里柳妍的侧脸——她正把离婚协议垫在车窗上签字，下笔戳破纸的力道，跟张处长批文件时一个样。
汽车尾气搅动路面积水，倒影里政务中心的大屏幕切到明天天气预报：晴转多云，东北风3-4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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