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青玉案几上己层层叠叠摆满了佳肴，流光溢彩映得烛火都添了几分暖意。水晶盏里盛着樱桃酿，玛瑙般的果肉浸在琥珀色酒液中，盏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将烛火的碎光摇得流转不定；碧玉碟中堆着芙蓉百花糕，花瓣状的糕点裹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糖霜，顶端点缀着细巧的花蕊，望去竟如案头初绽的琼花，娇嫩得仿佛一碰就化；银匙探入青瓷碗中，舀起一勺蟹酿橙——橙皮被精心挖成盏状，里头盛满了剁得细碎的蟹黄蟹肉，混着清甜的梨丁与香酥的松子同蒸，掀开盖子的刹那，鲜醇的脂香裹着果香漫出来，勾得人喉头微动，馋意悄然爬上眉梢。
最惊艳的是那道“琉璃雪燕”。白玉碗中盛着炖得剔透的血燕，琥珀色的汤汁里浮着几粒鸽蛋大小的雪莲，周遭缀着八颗莹白的荔枝蜜冻，冻体里嵌着细碎的金箔，在烛火下流转如碎星。最妙是碗沿镶着的翡翠环，映得整碗甜羹碧光流转，望去竟像盛着一捧初融的春雪，未及品尝，己觉清雅动人。
丝竹声忽从殿侧暖阁漫出，十二名宫娥身着月白襦裙，悄无声息地列于殿中，膝上焦尾琴泛着陈年桐木的温润光泽。指尖轻落时，初声如冰泉滴石，清泠泠漫过雕梁画栋；渐而旋律转急，似山涧落瀑奔涌而下，溅起满殿脆响；忽而又低回婉转，像黄莺藏在柳岸深处轻啼，尾音缠缠绵绵绕着梁柱打了个旋。
乐声与席间杯盏相碰的叮咚、侍者蹑足布菜的轻响缠在一处，竟将这巍峨宫殿的庄严冲淡了几分，反倒漾出些人间烟火的温软来。连廊下盘旋的白鸽都似被惊动，扑棱棱振翅后竟敛了翅尖，蹲在雕花栏杆上偏头细听，仿佛也沉醉在这曲交织着繁华与清雅的盛世乐章里。
青玉案上，佳肴蒸腾的热气裹着蜜饯的甜香漫上来，拂得沈楠栀鬓边碎发微颤。她望着满桌琳琅，眼尾弯起的弧度浸着真切笑意，那份鲜活灵动，倒像是被这满席珍馐勾得彻底放开了。
银匙舀起一勺蟹酿橙，橙肉的清甜裹着蟹黄的醇厚，混着里头晶莹的糯米粒滑入喉间；再捻起一块芙蓉百花糕，舌尖轻触，糕点便在口中化开，糖霜的甜润混着花香漫开来。她执银匙的手不自觉加快了些，连带着咀嚼的动作都添了几分雀跃。
耳畔琴音正潺潺流淌，像山涧清泉漫过青石。沈楠栀咬了口樱桃酿浸过的糯米团子，酸甜的酒液混着米香在舌尖散开，她眸光一转，瞟向殿侧抚琴的宫娥，唇角噙着笑轻声道：“我那茶楼若是能请到这般琴艺的姑娘，怕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鎏金壶又被宫婢提起，为案上玉杯斟满琥珀色的梅子露，甜香漫过鼻尖时，沈楠栀己贪嘴多尝了几口桂花酿。酒液温醇，入喉只觉甘洌，此刻却忽然化作一股暖意沉在腹间，微微发胀的滞涩感漫上来。
她指尖轻按锦缎下微鼓的小腹，起身向太后屈膝告罪，声音带着几分酒意的微醺：“臣女失礼，想出去透透气。”得了应允，便轻提绣着银线缠枝纹的裙裾，踩着汉白玉阶上流淌的日光缓步离席。
廊下朱漆圆柱将正午的日头割成明暗交错的条纹，琉璃瓦上折射的光斑落在裙摆上，随着步履轻轻跳跃，恍若把碎金撒进了缀满银线的星河。穿堂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咚声裹着凉意拂过面颊，沈楠栀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慢慢走，宫墙漏下的日光斜斜铺在地面，也为她曳地的裙裾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连脚步都染了几分慵懒。
腹间的胀痛渐渐消了些，沈楠栀正欲转身回殿，却被一抹鲜亮的胭脂色勾住了目光。绕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屏风，眼前骤然铺开一片泼天锦绣——
重瓣芍药擎着碗大的花盏，粉白花瓣层层叠叠如堆雪，顶端那抹胭脂红晕染开来，像是美人醉后的颊边红；金丝般的花蕊上凝着晨露未晞，被日光一照，折射出细碎的虹光，晃得人眼睫微颤。
不远处，紫藤花从回廊顶上垂落，成串的花穗如流动的紫霞漫过朱漆栏杆，风过时轻轻摇曳，落英簌簌飘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碎紫水晶。
最令人驻足的，是中央那方莲池。池心舒展着一株并蒂莲，红莲如燃得正烈的火焰，白莲似堆着未化的雪，两朵花苞同根共蒂，在碧波中轻轻摇曳，将影子投在水里，搅得满池都像是揉碎的云霞。
日光穿过交错的花枝，在地面织就斑驳的花影，将她的裙裾也浸在这片光影里。裙摆扫过草叶时，带起若有似无的甜香，混着花香漫在风里，连脚步都变得轻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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