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青棠己在镜前理好月白衫子。
铜镜里映出萧承煜的影子，他靠在门框上，玄色箭袖沾着露气，手里攥着块温热的桂花糕——是她昨夜说想吃的。
"怎么起这么早？"她转身接过，指尖触到他掌心薄茧，像触到北疆风雪里磨出的硬壳。
"怕你又偷偷跑了。"萧承煜替她别好银簪，发尾扫过她后颈，"昨夜你说要和我并肩，今日便寸步不离。"
他说得轻，苏青棠却听见自己心跳声。
窗纸透进鱼肚白，她忽然想起十年前苏州巷子里，绣绷上未完成的并蒂莲——那时她总怕针脚歪了，如今倒觉得，歪一点也无妨，只要有人愿陪她补。
出了偏院，小玉捧着斗篷候在廊下。
苏青棠接过时，注意到小丫鬟眼眶泛红，像是哭过。"可是夜里没睡好？"她轻声问。
小玉慌忙摇头，手却攥紧了裙角："奴婢是高兴...夫人从前总说，将军府的晨雾太凉，如今...如今有姑娘在，连露水都甜些。"
萧承煜己经先走了两步，听见这话顿住，背影像被晨雾浸软了些。
苏青棠替小玉理了理鬓发，瞥见院角竹影晃动——有团黑影极快地掠过，比猫还轻。
她呼吸微滞。
昨夜萧承煜说让小玉守着她，可这黑影显然不是府里的人。
"姑娘？"小玉唤她。
苏青棠垂眸笑："走吧，别让将军等急了。"
去春桃家要过三条街。
萧承煜骑马在前，苏青棠乘软轿在后，轿帘半掀着，她盯着青石板路上的影子。
第三遍数到街角卖糖画的老头时，她确定了——那抹黑影始终在左前方第三棵槐树上，随着队伍移动。
"将军。"她掀帘轻声唤。
萧承煜勒住马，俯身替她拢轿帘："可是冷？"
苏青棠指尖掐住他袖口，极轻地："槐树，第三棵。"
他眉峰微挑，眼底掠过寒芒，却只低笑："方才在街角买了糖人，你且猜猜是兔子还是蝴蝶？"
轿帘落下前，苏青棠看见他右手在腰间按了按——那是他佩玄铁剑的位置。
春桃住在西市后巷，两间青瓦屋，门前晾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开门的老妇佝偻着背，见了萧承煜，手里的铜盆"当啷"落地。
"将军..."她膝盖一弯要跪，被萧承煜扶住。
"春桃婶，十年了。"他声音发哑，"云娘走时，你说要替她守着这屋子，可还留着她的东西？"
春桃抹了把脸，引他们进堂屋。
墙上挂着幅未完成的绣品，是并蒂莲，针脚疏疏落落，像被人急着扯断的。
苏青棠一眼认出那是自己十岁时的手法——那年邻家姐姐要嫁北疆，求她绣定情帕，说要"并蒂莲开并蒂心"。
"夫人常对着这绣品掉泪。"春桃擦了擦案几，从柜底摸出个檀木匣，"她说这帕子本是要送人的，可那人...那人说北疆太苦，等打完仗就来接她。"
"什么人？"萧承煜攥紧了剑穗。
春桃摇头："夫人没说名字，只说他穿玄色箭袖，腕间有狼头刺青。
后来夫人病了，总说'是我负他'，再后来..."她喉间哽住，"将军从前总说夫人是染了时疫，可我知道，她房里那盏琉璃灯，是被人推下的。"
苏青棠的手按在绣品上，掌心烫得厉害。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邻家姐姐嫁的是北疆商人，可商人说要带她去见心上人，结果...结果姐姐再没回来，只留了半块绣帕在她这里。
"谢了，春桃婶。"萧承煜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若想起什么，让人去将军府找阿忠。"
回程时，苏青棠的轿帘始终未放。
她望着路边垂柳，数到第七片新叶时，那抹黑影又出现在右后方的茶楼檐角。
回府己是未时。
苏青棠让小玉去厨房拿酸梅汤，自己绕到后园。
西月的牡丹开得正好，她故意踉跄一步，碰落枝上露珠，溅湿了绣鞋。
"姑娘小心。"
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苏青棠转身，看见穿黑衣的男子，面巾遮了半张脸，腰间悬着短刀——正是跟了他们一路的黑影。
"你是谁？"她按住心口，指尖却稳稳搭在发间银簪上。
男子摘下面巾，是张陌生的脸，却带着几分阿忠的硬朗："阿忠是我叔伯。
将军怕姑娘出事，派我暗中护着。"
"护着？"苏青棠笑，"那为何昨夜在偏院，今早在西市，你都躲着？"
男子耳尖发红："将军说...说姑娘最厌人监视，让我别露形迹。"
苏青棠走近两步，牡丹香裹着她的声音："可我要查的事，比监视更危险。
你若真心护我，便该站到明处。"
男子攥紧了短刀，喉结动了动："姑娘可知，李尚书府里新来了批死士？
前日有人在将军府外抛了血书，说...说姑娘是灾星。"
"所以你才跟得这么紧？"苏青棠伸手，"把刀给我。
我要让那些想害我的人知道，我苏青棠，不是任人拿捏的替身。"
男子盯着她眼里的光，突然单膝跪地，短刀"当"地落在她脚边："小人阿虎，听姑娘差遣。"
暮色漫进后园时，萧承煜寻来。
他看见苏青棠站在牡丹丛中，脚边躺着把短刀，阿虎垂手立在一侧，耳尖还红着。
"这是..."他挑眉。
苏青棠弯腰拾起短刀，刀鞘上刻着个"忠"字——和阿忠腰间的佩刀一样。"将军的暗卫，该见见光了。"她说着，将刀递给他，"明早，我想去阿忠房里坐坐。"
萧承煜接过刀，指腹擦过她染了牡丹汁的指尖："好。"他低笑，"我的姑娘，终于要收编我的人了。"
晚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玄铁剑的寒光。
苏青棠望着他眼里的星子，忽然想起春桃说的狼头刺青——或许，十年前那半块绣帕的主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商人。
而这夜的将军府，连月光都带着剑刃的冷，却又藏着些暖，像要化开十年前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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