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苏州城的晨雾时,苏青棠的指尖还抵着萧承煜腰间的玉佩。
那是方才过护城河桥时,她被颠簸得险些栽下马背,他反手捞住她后,顺手将玉佩塞进她掌心的——"攥紧了,比缰绳实在"。
青石板路在马下发出细碎的响,两侧的竹篾灯笼还未撤下,映得街角卖桂花糕的老妇鬓角银簪发亮。
苏青棠望着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喉间突然发紧。
十年前她常蹲在槐树下绣帕子,阿姐林氏总端着青瓷碗来,碗底沉着两颗蜜枣:"小棠莫要绣坏了眼,吃颗甜的。"
"到了。"萧承煜的声音裹着晨露的凉,他翻身下马,伸手托住她的腰。
苏青棠落地时,布鞋尖正蹭到老槐树下的青苔——和记忆里的位置分毫不差。
门环叩响第三声时,吱呀一声,门缝里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可是林家阿嫂?"苏青棠忙扶住要倒的门框,"我是巷尾苏家的小棠,十年前总在您家檐下绣帕子的。"
门"哗啦"全开了。
穿靛蓝粗布衫的妇人冲出来,鬓边的木簪都歪了。
她抓住苏青棠的手,指甲盖还沾着靛青染料——分明是刚从染坊回来。"小棠?"她凑近了看,眼眶瞬间红得像浸了胭脂,"我的天,这眉眼...比小时候更水灵了!"
萧承煜退后半步,靠在老槐树上。
他望着两个女人抱作一团,林氏的肩头首颤,苏青棠的手背被她攥出红印子,却还笑着往对方兜里塞从京城带的桂花糖:"阿姐当年总给我蜜枣,如今我带了京里的。"
"快进屋!"林氏拽着人往院里走,青石板被踩得咚咚响,"灶上煨着莲子羹,我这就去端——"她突然顿住,低头看见苏青棠腕间的银镯,"这镯子...是你十岁那年我用旧银簪熔的?"
苏青棠摸了摸镯子,那上面还留着当年阿姐亲手錾的小莲花:"一首戴着。"
林氏的眼泪啪嗒砸在她手背上。
她抹了把脸,转身去灶房端羹,竹篾蒸笼掀开时,白雾裹着甜香涌出来。"当年那帕子..."她突然开口,声音发闷,"我嫁去金陵第三年,婆家遭了水灾,房子地契全没了。
我...我把嫁妆里最值钱的绣帕卖了。"
苏青棠的勺子"当啷"掉进碗里。
莲子羹溅在青布裙上,她却浑然不觉:"阿姐,那帕子是并蒂莲的?"
"可不是!"林氏从柜顶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褪色的红绸,"我卖的时候心疼得紧,剪了半块留作念想。"她指着红绸上歪歪扭扭的针脚,"你看这瓣莲花,针脚比米粒还细,当年你踮着脚趴在廊下绣,雨水滴在绷子上,你还说'阿姐的喜帕不能沾水'..."
苏青棠的指尖轻轻抚过红绸。
十年前的雨声突然清晰起来:青瓦上的滴答声,阿姐绣楼里的红烛味,还有自己因为够不着绷子,搬来的那方矮木凳——此刻正搁在林氏灶房的墙角,凳腿上的刀刻痕迹还在。
"那买主是个穿青衫的商贩,说要去京城卖稀罕物。"林氏把红绸塞进苏青棠手里,"小棠,你问这个做什么?
可是那帕子出了事?"
苏青棠攥紧红绸,袖中针包硌得手背生疼。
她抬头时,正看见萧承煜倚在门框上,玄色大氅沾了槐花瓣,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商贩是在绣娘巷找到的。
苏州城的绣娘巷终日飘着丝线香,青石板缝里嵌着金线银线,连风里都裹着茜草染的红、松烟磨的墨。
萧承煜掀开茶棚的蓝布帘时,苏青棠正站在绣坊门口,和个扛着布包的灰衣男人说话。
"姑娘要找十年前买绣帕的?"商贩搓着沾了靛蓝的手指,眼神在萧承煜腰间的玉牌上扫过,喉结动了动,"那帕子...是位苏姑娘卖给我的。"
苏青棠的呼吸一滞。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苏姑娘?
可是苏州人?"
"说是苏州苏府的二小姐,叫苏...苏婉儿。"商贩掏出手帕擦汗,帕子角绣着朵残败的牡丹,"她给的价高,说那帕子是亡母遗物,急着换银钱给嫡姐治病。"
茶棚外的蝉突然哑了。
苏青棠望着萧承煜,他的眉峰紧紧拧着,指节捏得发白——那是他动怒时的模样。
可当他转头看她时,目光又软得像春夜的雨:"回客栈。"
客栈的雕花窗棂漏进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叠成模糊的一片。
苏青棠把半块红绸和李尚书家的绣帕并排放在案上,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她早知道这帕子和云娘有关。"
"李尚书丢绣帕那日,正是云娘忌辰。"萧承煜倒了杯茶推给她,茶盏边缘还留着他的指痕,"苏婉儿联合李尚书,借帕子引我注意,再把半块虎符塞进你妆匣——她要坐实你通敌的罪名。"
苏青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那日在佛堂,苏婉儿捧着佛经掉泪:"妹妹自小身子弱,全靠阿姐照顾。"原来都是戏。
"明日回京城。"萧承煜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磨得她发痒,"我让人查苏婉儿的账,她这半年往李尚书府送了三车东西。"
"还有云娘。"苏青棠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绣帕上的并蒂莲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当年她的死...或许和这帕子有关。"
萧承煜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望着她眼尾的泪痣,那抹红在暮色里像团将熄的火:"等回了京,我要查个水落石出。"
晚饭后,苏青棠在房里整理针线包。
针包是萧承煜让人做的,金丝绣着并蒂莲,针脚比她的还细。
她正把银针一根根插回去,小玉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封染了茶渍的信:"陈校尉的人从门缝塞进来的,说姑娘看了要当心。"
信是陈校尉的笔迹,墨迹未干:"青棠姑娘,末将查到苏婉儿上月往李府送了个檀木匣,匣中物似与云娘当年的妆奁相似。
萧将军的旧部在北疆查到,云娘坠马那日,有暗卫见李尚书的亲卫在附近。"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苏青棠望着信末的"务必小心"西个字,只觉后颈发凉。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将并蒂莲的影子投在信纸上,像朵血色的花。
她摸出袖中的半块红绸,十年前的喜糖味似乎还裹在丝线里。
可此刻,那甜味里分明掺了铁锈的腥——是云娘的血,是苏婉儿的算计,是藏在绣帕里十年的秘密,正顺着针脚,一点点渗出来。
萧承煜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望着月光发怔。
他没说话,只将一件狐裘披在她肩上。
狐毛扫过她耳尖,他低低道:"明日启程,我让暗卫守着车帘。"
苏青棠转身抱住他的腰。
他身上有松烟墨的味道,是方才在账房查账时沾的。
她埋在他颈间,轻声道:"萧承煜,等真相大白那天..."
"我给你补个八抬大轿。"他吻了吻她的发顶,窗外的月亮突然被云遮住,可他的声音比月光还亮,"明媒正娶,凤冠霞帔,让全京城都知道,苏青棠是萧承煜的妻。"
云散时,月光重新落下来。
照见案上两帕并陈,照见信纸上未干的墨迹,照见窗外苏州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可谁都知道,这夜的寂静,不过是风暴前的喘息。
而真正的风雨,正随着归京的马蹄,从苏州城的青石板路开始,朝着京城的方向,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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