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的指尖刚触到陆问心胸口的幻影，符纸便像活了似的"嗡"地一颤。
金纹顺着符纸窜进光影里，在灰雾中撕开一道细缝，露出缝后模糊的人影——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抱着穿小褂的孩童，眉眼弯成月牙。
"阿娘？"陆问心的声音带着破音，幻影的手不受控地抬起来，指尖穿过那道缝隙，轻轻碰了碰女人的发梢。
女人低头亲亲孩子的额头，又抬头看向他，嘴唇张合间，陈余听见风里飘来一句模糊的"阿大，莫要再哭"。
灰雾突然翻涌成金色漩涡。
陆问心的幻影被卷进光里，他的表情从怔忡转为释然，最后凝在唇角的笑比陈余见过的所有诡物都要干净。"原来...你们早就不怪我了。"他的声音轻得像飘雪，"是我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陈余的掌心被符纸灼得发烫，那热度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他想起"晦夜"那天，好友的手机屏幕裂成蛛网，未发送的语音里最后一声婴儿啼哭。
原来所有困在诡域里的执念，都是生者自己系的死结。
"叮——"小斌的平板突然发出蜂鸣。
陈余转头时，看见苏九的唐刀正缓缓收回刀鞘，刀身上的咒纹暗了下去——她紧绷的肩背终于松了。
程序员的指尖在屏幕上翻飞，声音里带着兴奋："时间流速同步了！
刚才这片区域的时间比外界慢三倍，现在完全吻合！"
"陈少快看！"老马突然从地上蹦起来，他蹲在符玉碎屑堆前，满是老茧的手捧着一把发光的灰，"符玉灰在往《万冥典》飞！"陈余低头，果然见细碎的金光像被磁铁吸住般，"簌簌"钻进脚边摊开的古籍里。
陆问心的幻影彻底透明了。
他最后看了眼阿娘和阿弟的影子，抬手轻轻一推，那道缝里的画面便如气泡般飘向高空。
当最后一缕灰雾融进《万冥典》时，陈余听见书页翻动的脆响——古籍自动掀开新的一页，墨字在羊皮纸上流淌："法则类诡物，乃执念所化，以时间为食，以记忆为基。
破之需渡其心，非符非术，是为因果归一。"
"原来这就是老周说的'渡心'。"陈余蹲下身，指尖抚过古籍上的字。
他想起老周之前总说"符能镇诡，心才能渡诡"，当时只当是故弄玄虚，此刻却突然懂了——那些被诡物困住的，从来不是别人，是困在记忆里不肯走的自己。
"小陈。"老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余转头，看见老人正弯腰捡起块未完全碎裂的符玉，指腹着上面的纹路。
他的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浑浊，反而亮得惊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陈余喉咙发紧。
他想起刚才陆问心消散时，《万冥典》里泛起的那丝熟悉波动——和他第一次激活古籍时，从拆迁款里涌出来的冥符气息一模一样。
难道法则类诡物...和冥符的来源有关？
风突然卷起地上的碎纸片，其中一张飘到陈余脚边。
他弯腰捡起，发现是陆问心生前的全家福——照片里的阿娘抱着阿弟，阿大站在旁边，每个人的笑都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暖融融的。
苏九走过来，唐刀鞘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驱邪局的支援车在三公里外，我让小斌发坐标了。"她的声音还是冷的，但眼尾的紧绷松了些，"这次...谢了。"
陈余把照片塞进外套口袋。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在"晦夜"后这声音格外刺耳又亲切。
老马己经开始收拾符玉碎屑，嘴里念叨着"能提炼出半张玄级符料"；小斌抱着平板跑前跑后，说要把时间流速数据做成模型；苏九站在废墟边缘，背影像把收进鞘的刀。
只有老周还站在原地，望着《万冥典》上的新字微笑。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条延伸向未知的路。
陈余摸了摸胸口的古籍，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是陆问心的执念？
还是法则类诡物的秘密？
"老周。"陈余走过去，"您说的'渡心'，是不是..."
"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老周打断他，把符玉碎屑装进布囊，"先把这袋符灰带回去，够你给阴兵升两级了。"他转身往支援车方向走，背影在暮色里渐渐模糊，"记住，诡域里最厉害的不是诡王...是不肯放下的人心。"
陈余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古籍里新出现的那行字。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他听见胸腔里有个声音在说：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老周的话像颗烧红的铁珠，"叮"地坠入陈余心湖。
他望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忽然想起第一次翻开《万冥典》时，拆迁款化作金光涌入书页的震颤——那时古籍里也泛起过类似陆问心消散时的波动。
原来不是巧合，是法则在共鸣？
"法则典籍..."陈余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地着胸前的古籍。
羊皮纸在他掌心发烫，像在回应老周的话。
他想起古籍刚激活时，书页自动浮现的"现实资产1:1兑换冥符"的条目，或许那只是最浅显的功能？
就像冰山露出水面的尖角，真正的庞然大物还在水下。
老周拍了拍他肩膀，力道沉得像块压舱石："你爷爷当年翻到《万冥典》最后一页时，说过'典籍终章，当见诡界根本'。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总让你别只盯着冥符了吧？"
陈余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从未听爷爷提过典籍还有终章，记忆里老人总说"这书能保你在诡世不饿肚子"。
原来有些秘密，要等到该知道的时候才会被揭晓。
"诡王冢。"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夜色更沉。
苏九转头看他，唐刀鞘在腰间轻碰出脆响——这是她专注倾听的习惯。
陈余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小斌前晚发给他的卫星图：城市西北方的废墟里，有片被诡雾笼罩的环形山，坐标标注着"疑似诡王埋骨地"。"三天前《万冥典》翻页时，我梦见满山都是刻着咒文的墓碑。"他捏紧手机，指节发白，"陆问心的法则诡物能影响时间，那诡王冢里...会不会藏着更高级的法则？"
老周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隐入暮色："该查的，总要查。"他把符玉碎屑囊塞给陈余，转身走向支援车，军靴踩过碎砖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去和司机说加两箱燃油，你们收拾完就出发。"
"嗡——"
平板的蜂鸣比老周的脚步声更突兀。
小斌抱着设备冲过来，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眶发青："陈少！
声波检测到异常！"他指尖快速滑动，调出频谱图，"刚才那声钟响不是自然声波，频率在20赫兹以下，人类本应听不到，但..."他抬头，额角冒出汗珠，"但它在干扰我的设备，所有电子元件都在共振！"
苏九的银针己经滑入掌心。
她背倚断墙，目光如刀割过西周废墟——暮色里，三栋倾斜的居民楼像三尊巨人，窗口黑洞洞的，像无数只盯着他们的眼睛。"诡物？"她问，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老马突然蹲下，用鼻尖凑近符玉碎屑囊。
他的八字眉拧成疙瘩："不对。"枯瘦的手指蘸起一点金灰，放在眼前细看，"灰里有钟纹。"他捻了捻指腹，"是冥钟的余韵。"
陈余的胸口一紧。
《万冥典》在他怀里发烫，书页自动翻到新章，墨字泛着幽光："冥钟，法则类诡器，可召诡域共鸣，引...引..."字迹突然模糊，像被水浸过的画。
"又来了。"小斌的平板发出刺耳鸣叫。
这次钟声更清晰了，像是有人用锈迹斑斑的铁锤，一下下砸在青铜巨钟上。
陈余感觉耳膜在震颤，不是疼，是某种更古老的恐惧顺着脊椎往上爬——那是人类对未知规则的本能敬畏。
苏九的银针"叮"地钉进面前的断墙。
银针尾端的咒纹亮起红光，首指西北方："声源在诡王冢方向。"她转头看陈余，眼神里的冷硬褪了些，多了丝锐亮的探究，"你说的诡王冢，怕不是个饵？"
"饵就饵。"陈余摸出怀里的全家福照片，陆问心阿娘的笑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他把照片小心收进内袋，手指按在《万冥典》上，能感觉到书页下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像头被唤醒的野兽。"我倒要看看，是它钓我...还是我钓它。"
老马突然把符玉囊塞进陈余手里："这灰能淬三张地阶引魂符，到了地方用。"他拍了拍腰间的符篓，里面传来符纸摩擦的沙沙声，"我老胳膊老腿的，可不想被诡雾吞了。"
小斌己经把平板绑在手臂上，调试着热成像模式："我把声波定位仪改成追踪器了，信号强得像个大灯泡！"他推了推眼镜，嘴角来，"陈少，这次说不定能拍到诡王冢的内部结构！"
钟声再次响起，这次连空气都在震颤。
陈余望着西北方的诡雾，那里的天色比别处更暗，像被谁挖走了一块光。
他能感觉到《万冥典》在催促，像爷爷生前拍他后背时的力度——去，看看。
苏九抽出唐刀，刀身映出众人紧绷的脸。
她用刀背敲了敲陈余的肩膀："走。"声音里带着点他没听过的锐气压低的兴奋，"我倒要看看，能让冥钟响的东西，够不够资格让我出第二刀。"
老周从支援车那边走回来，手里提着两桶燃油："司机说前面的路被诡藤堵了，得下车走三公里。"他把燃油分给老马，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突然笑了，"别这么严肃，诡域里最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下一秒会遇见什么。"
陈余深吸一口气。
夜风卷着诡雾的腥气扑进鼻腔，他却闻到了点铁锈味——是《万冥典》里渗出的，某种更古老的气息。
他抬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那里的诡雾突然翻涌起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搅动。
"走。"他说，声音比任何时候都稳。
众人开始收拾装备。
小斌的平板追踪器闪着绿光，老马检查着符篓的封条，苏九把银针一根根收进袖中，老周则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里画着什么。
钟声还在回荡，这一次，陈余听出了些不同——在低沉的主音下，有缕极细的高音，像有人在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他摸了摸胸口的古籍，书页在他掌心轻轻颤动，仿佛在应和那歌声。
西北方的诡雾里，有什么东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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