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的鞋底刚蹭到门槛上的血渍，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那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窜，逼得他本能地转头——守门人正捂着渗血的手腕，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老人道袍下的手指动了动，青铜印在黑雾里泛着幽光，可目光却落在陈余怀里鼓起的《万冥典》上。
这张脸……陈余喉结滚动。
他想起拆迁前整理老房子时，在阁楼木箱底翻出的那本硬壳相册。
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照片，穿道袍的青年站在青砖房前，背后匾额上“天机阁”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半角。
那时爷爷蹲在他旁边，枯瘦的手指点着照片说：“这是民国时失踪的玄门宗师，你太奶奶的师兄，后来……”
“你是‘天机子’？”陈余脱口而出。
守门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突然清亮如泉。
他松开捂手腕的手，银针还扎在肉里，血珠顺着皱纹往下淌：
“小友好记性。我被封在这门后百年，早该化作尘泥，偏这诡源的怨气养着残魂……”
他朝门内虚虚一指，
“你以为门后是幽渊？错了，这是‘诡源’——百年前那座古城的怨气所化。”
话音未落，巨门表面的符文突然爆亮。
陈余眼前一花，黑雾里浮出流动的影像：青石板路泛着水光，穿马褂的商贩挑着担子吆喝，绣楼里飘出评弹声，城中央的白玉塔尖首插云霄。
可下一秒，阳光突然熄灭。
无数黑影从塔底渗出，像活过来的墨汁，先缠上卖糖葫芦的老汉，再卷走跑跳的孩童，最后整个城都陷进翻涌的黑雾里。
“那是我家乡。”天机子的声音像碎瓷片刮过砂纸，“我本是塔中守灵人，见异象起，偷揭了塔顶的镇灵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在作祟。”他枯槁的手指抠进石墙，“结果放出了诡源。整城人七日内全成了诡物，我被同门封在门后，用命换百年太平。”
陈余感觉《万冥典》在怀里发烫。
书页自动翻到“冥渊宫”那章，上面的金漆字正渗出微光，像在回应门内的阴火。
他想起三天前在诡域里，被诡发缠住脖子时，爷爷的声音也是这样从书里冒出来；想起“晦夜”那晚，好友被拖进阴影前，手里攥着的正是拆迁协议——原来所有被他当巧合的事，早被这诡源串成了线。
“所以我爷爷……”陈余的声音发紧。
“他十年前来过。”天机子盯着门内那道穿中山装的身影，“带着你的生辰八字，求我开半扇门。说陈家子孙该来接他了——他早算出今天。”
苏九的银针突然刺痛掌心。
她盯着影像里翻涌的黑雾，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那黑雾的纹路她在局里档案见过，是上个月吞了半个虹口区的“绞魂诡”的痕迹；而塔尖的形状，和三天前在诡域里差点掀翻特勤组的诡主背后的骨塔，竟有七分相似。
“余哥！共鸣值98%了！”小斌的手机屏幕快被戳碎，“《万冥典》的光链在吸收门内的阴气！温度升高15度，空气里诡气浓度——操，超标三百倍！”
陈余的手腕被光链勒出红印。
他能听见门内爷爷的声音更清晰了，带着拆房那天的哽咽：“阿余，爷爷的老房子没了，可这门里的‘家’，得有人带回去。”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书，突然明白为什么拆迁款能换冥符，为什么爷爷总在月光下翻这本破书——《万冥典》根本不是什么古籍，是连接现实与诡源的钥匙。
“现在你知道了。”天机子突然笑了，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青铜印上，“当年我贪求真相，毁了一城人；你爷爷贪求归处，引你入诡源；而你……”他的目光扫过苏九发颤的银针，扫过小斌发白的指尖，“你贪的是救所有人，还是救你自己？”
阴火“轰”地窜起三尺高。
陈余眼前的影像开始扭曲，古城的轮廓和门内宫殿的飞檐重叠在一起，血珠串成的灯笼突然全部亮起，照出台阶下十三道身影的脸——那是驱邪局档案里记载的，近百年失踪的驱邪人。
苏九的银针“铮”地弹出一根，钉在陈余脚边的阴影里。
那里有黑雾凝成的手，正试图抓住他的脚踝。
她马尾辫上的银饰被阴火烤得发烫，却还是挡在陈余身侧：“小斌，记录所有数据；陈余，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陈余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光链在往门内延伸，《万冥典》的书页间飘出金粉，落在爷爷的肩头——那是冥符的雏形。
原来所谓“接他们回家”，不是带他们回现实，是用冥符做桥，把诡源里的怨气凝成可掌控的力量。
天机子突然剧烈咳嗽。
他的身影开始透明，青铜印“当啷”掉在地上：“记住……诡源吞过一城人，也能吞了你。若你撑不住……”
“苏队！”小斌突然尖叫。
他手机屏幕的红光映得脸发青，“门内诡气浓度突破临界值了！空气里有……有诡物孵化的波动！”
苏九握紧腰间的诛邪剑。
剑鞘上的“诛邪”二字被阴火烤得发红，烫得她掌心生疼。
她能听见西周的黑雾里传来细碎的撕咬声，像有无数指甲在抓挠空气——那是诡源在排斥外来者，要把他们变成新的养料。
陈余抬头看向门内的爷爷。
老人的身影也开始模糊，可嘴角的笑却更清晰了。
他想起拆迁那天，爷爷蹲在瓦砾堆里，捡起半块雕花砖说：“老房子拆了，可砖还在，魂还在。”原来有些“家”，从来不是用砖垒的。
“余哥！”小斌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两秒共鸣值就100%了！”
陈余摸向怀里的《万冥典》。
书页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血写着“以念为引，以符为桥”。
他突然明白爷爷说的“接我们回家”是什么意思——不是带他们回现实，是带现实的“念”进诡源，把怨气凝成能为人类所用的冥符。
阴火猛地一暗。
苏九的银针在指尖抖了抖，银芒割破黑雾的瞬间，陈余怀里的《万冥典》突然爆出刺目金光。
他低头时，书页上的血字正泛着滚烫的温度，像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手——那是拆迁前最后一个雨夜，老人咳着血把书塞进他怀里：“阿余，等哪天月亮没了，你就知道这书该怎么用。”
“三钥？”苏九的诛邪剑嗡鸣着震开逼近的黑雾，剑鞘上的符文被阴火烤得发红，“局里档案只提过百年前封印用了‘天地人’三器，怎么成了钥匙？”她余光瞥见陈余指尖的天级冥符，那是用他半套拆迁房换的，驱邪局攒三年都未必能凑出一张——这男人总能用最暴烈的方式解决问题。
陈余没接话。
他能听见门内传来更清晰的呜咽，像无数被按在水下的人在呼救。
爷爷的身影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可那声“阿余”却撞得他耳膜生疼。
三天前在废墟里翻出的老照片突然浮现在眼前：穿蓝布衫的老太太站在青砖墙前，怀里抱着个裹红布的襁褓——那是他百天照，背景里若隐若现的飞檐，竟和门内宫殿的檐角弧度分毫不差。
“因为‘器’本就是‘钥’。”天机子的声音突然沙哑如漏风的风箱。
他的道袍正在消散，像被阴火舔舐的纸，“当年我揭了镇灵碑，同门用三器封门——地器沉在诡城井底，天器熔进塔尖，人器……”他浑浊的眼突然钉住陈余胸口，“人器在陈家血脉里。”
小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捡的时候，屏幕红光映出满脸冷汗：“余哥，门内诡气浓度还在涨！刚才那道金光扫过，我监测到……监测到有十七个生命体征！和局里失踪名单完全吻合！”他喉结滚动，“包括你爷爷。”
陈余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拆迁款能换冥符——那些被推土机碾碎的老墙里，嵌着陈家世代守钥的执念；为什么《万冥典》总在他危险时自动翻页——那是爷爷用残魂在书里刻的引。
他摸向怀里的书，金粉簌簌落在天级冥符上，符纸突然泛起水波似的纹路，像在回应门内的召唤。
“去诡城遗址。”陈余的声音很轻，却像砸进深潭的石头。
苏九的银针“叮”地断了一根——她太清楚那地方的危险。
上周特勤组派了支七人小队进去，最后只拖回半具被啃得只剩骨头的尸体，骨头上的咬痕比诡灵的牙印大两倍。
老马突然从阴影里钻出来。
这个总把冥符藏在破布袋里的黑市商人，此刻额角全是汗：“小余，天级冥符是消耗品，那遗址里的诡物专吃活人的执念……”他盯着陈余怀里的书，声音突然低下去，“你爷爷当年找我打过三张地级符，说‘陈家的钥匙该醒了’。现在想来，他是在给你铺路。”
阴火“轰”地窜起半人高。
门内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陈余看见爷爷的轮廓突然清晰了一瞬——老人冲他笑，手里举着块雕花砖，正是拆迁那天他蹲在瓦砾堆里捡的那块。
“必须去。”陈余把天级冥符按在门上。
符纸触到门的瞬间，金光大作，门内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他能感觉到《万冥典》在疯狂吸收阴火，书页间飘出的金粉凝成细小的冥符，像萤火虫似的往门内钻——那是给爷爷他们的“回家的路费”。
苏九突然抓住他手腕。
她的手冷得像冰，却握得极紧：“我跟你去。但先说好，要是遇到诡主级以上的东西，我会先砍你——”她盯着陈余发怔的脸，突然嗤笑一声，“防止你被夺舍。特勤组的规矩。”
小斌捡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翻飞：“我黑了局里的卫星，诡城遗址现在诡气浓度1200点，比安全区高西十倍。不过……”他抬头时眼睛发亮，“刚才金光扫过，遗址中心有个信号点，和《万冥典》的波动频率完全一致——可能是第三把钥匙！”
天机子的最后一缕道袍消失前，青铜印突然震了震。
印上浮现出一行小字：“月晦星沉时，井中见真章。”
门内的呜咽声突然变成了合唱。
陈余松开按在门上的手，天级冥符己经彻底融进符文里，门中央裂开一道细缝，漏出一线幽蓝的光——那光像极了拆迁前老房子阁楼的窗，每到月圆夜，总会有一缕月光漏进来，照在《万冥典》的封皮上。
“走。”陈余扯了扯被苏九攥皱的袖口，转身时踢到了天机子留下的青铜印。
他弯腰捡起，掌心突然发烫，印底刻着“天机阁”三个字——和老照片里的匾额一模一样。
小斌背着电脑包跟上来，手机屏幕还在红光闪烁：“余哥，卫星图显示遗址外围有诡雾聚集，像是……像是在守什么。”
老马搓了搓手，从布袋里摸出把黑黢黢的符：“我这有张‘避阴符’，能瞒过诡物半小时。不过……”他看了眼陈余怀里的书，笑了，“可能用不上。”
苏九抽出诛邪剑，剑尖挑起一缕黑雾。
剑刃接触黑雾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某种远古生物的哀鸣。
她瞥了眼陈余，又迅速移开目光——这个总开超跑泡吧的拆二代，此刻眼里的光，比她当年在国安局看犯人时见过的任何眼神都要灼人。
一行人往门外走时，陈余回头看了眼那道裂着细缝的门。
门内的幽光里，爷爷的身影终于清晰了，他举着雕花砖，嘴型分明在说：“阿余，带他们回家。”
夜风卷着诡气灌进走廊。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醒了。
小斌的手机突然发出刺耳鸣叫，他盯着屏幕倒抽冷气：“诡城遗址的诡雾……在移动，正往我们这个方向过来！”
苏九的诛邪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鸣盖过了风声：“跑什么？”她冲陈余挑眉，“我们正要去会会它们。”
陈余摸了摸怀里的《万冥典》，书里传来爷爷的轻笑。
他低头时，看见青铜印在月光（？
不，月亮早没了）不，是门内漏出的幽光里泛着暖黄的光——那光，像极了老房子厨房的灯，永远为晚归的人亮着。
“走。”他说，“去诡城遗址。”
远处，废弃老城区的方向，传来一声悠长的、像是生锈齿轮转动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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