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把手机往枕头边一丢，枕头凹陷处还残留着前晚查资料时压出的褶皱。
匿名短信的提示音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但孙八的帖子要等到后半夜才会在论坛发酵，此刻更要紧的，是明晚的首播选题。
他翻身坐起，电脑屏幕还亮着，网页停在《全唐诗》电子版页面，李白的《将进酒》占了半屏，“天生我材必有用”几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
“本月剩余历史人物邀请名额：2。是否确认选择李白？”
“确认。”
林羽对着空气嘟囔，手指无意识着鼠标垫边缘的起球。
选李白不是心血来潮——上回海瑞首播后，后台数据显示年轻观众占比涨了三成，但评论区总有人刷“历史太严肃”。
他需要一场既有文化深度又能“破圈”的首播，而诗仙的浪漫，正是最好的桥梁。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周九的视频邀请。
屏幕里的历史老师顶着鸡窝头，镜片上沾着粉笔灰，身后堆着半人高的《唐代文人交游考》：
“我把李白在安陆十年的行迹图整理出来了，你看这处——”
他举起一张泛黄的拓片，
“《上安州裴长史书》里提到的‘酒隐安陆，蹉跎十年’，我查了当地县志，发现他常去的酒肆在洑水河畔，可能和《山中与幽人对酌》的创作地有关联。”
林羽凑近屏幕，拓片上的字迹被周九用荧光笔标得花花绿绿：
“你说得对，得把‘诗与生活’这个点抠细。上次有观众问‘李白天天喝酒哪来的钱’，这回正好让诗仙本人解答。”
他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笔记本上唰唰写：
“经济来源？仗剑远游的盘缠？汪伦送的‘十里桃花万家酒’是实指吗？”
周九突然敲了敲屏幕：
“对了，我托在博物馆工作的同学找了张敦煌出土的唐人手抄本《蜀道难》，里面有句‘地崩山摧壮士死’旁边有批注‘太白醉后改此句’，说不定能当互动题。”
他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台灯在镜片上投下光斑，
“明晚我调了课，准备在首播间当‘场外智囊’，你问到制度细节时我举个提示牌。”
“够意思。”
林羽咧嘴笑，手指扫过电脑旁堆成小山的资料——《李太白全集校注》《唐两京消费物价考》《唐代酒肆经营模式研究》，最上面压着张便签，是他凌晨三点写的：
“别把李白供在神坛上，要让观众看见他‘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狂，也看见他‘举头望明月’的柔。”
首播当天傍晚，林羽在首播间来回踱步，指尖反复划过调音台的旋钮。
周九蹲在设备架前检查线路，抬头时额头沾了道灰：
“放心，我把所有接口都换了新的，那匿名短信要真搞鬼……”
他没说完，手指重重拍了拍网线，
“先过我这关。”
墙上的电子钟跳到18:59，林羽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露出惯常的懒散笑容：
“各位晚上好，今天咱们不聊断案也不翻旧账，带大家见见——”
他故意拖长音调，余光瞥见弹幕刷起满屏“李白！”“诗仙！”，“那位‘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李太白。”
倒计时的电子音响起时，首播间的灯光突然暗了两度。
林羽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周九在镜头外比了个“OK”手势。
当那道青衫身影从淡金色光晕里走出时，他差点咬到舌头——李白的广袖还沾着未干的墨香，腰间玉坠碰着酒葫芦叮当作响，连眉峰上的汗珠都清晰可见，活像刚从长安酒肆踏月而来。
“小友唤我？”李白挑眉，声线里带着三分醉意七分爽朗，首播间瞬间被“我哭了这也太真了”“诗仙本人！”的弹幕淹没。
林羽盯着他腰间的酒葫芦，突然想起资料里“李白存世酒器多为青铜”的记载，鬼使神差地问：“先生这葫芦……”
“哦，此乃汪伦送的桃木雕。”李白拍了拍酒葫芦，眼底泛起笑意，
“他说‘桃花潭水深千尺’，我嫌不够，便要了这能装三斗的家伙——”
他突然倾身凑近镜头，瞳孔里映着现代首播间的冷白光，
“小友，你们如今的酒，可还似长安市上的新丰酒般清冽？”
弹幕瞬间被“求诗仙品酒”“快问他写《将进酒》时喝了多少”刷爆。
林羽望着李白眉梢跳动的鲜活气，突然明白系统为什么总说“历史要活起来”——眼前的人不是古籍里的黑白画像，是会摸酒葫芦、会挑眉笑、会好奇千年后酒味的，有血有肉的“谪仙人”。
周九在镜头外举着提示牌，上面用马克笔写着“蜀道难修改细节”。
林羽刚要开口，李白却先一步抓起他桌上的保温杯，凑到鼻尖嗅了嗅：
“这水……有茶芽香，却无炭火气。小友可愿与我共饮一杯？就像当年在敬亭山，和那位‘相看两不厌’的旧友。”
首播间的热度指数开始疯狂跳动，林羽望着李白眼底流转的星光，突然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
“当前首播评分：SS。”
而屏幕外，无数年轻人正握着手机，眼睛亮得像缀满星子的夜空——他们或许记不住某段史料，但一定会记住，千年前那个爱酒、爱诗、爱人间烟火的李白，曾在今夜，隔着千年光阴，对他们笑了笑。
当李白端起保温杯轻啜时，窗外的晚霞正漫进首播间。
他望着杯里浮沉的茶叶，突然低吟：“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尾音还未散，弹幕己被“求完整版新诗”“诗仙现场创作”刷得看不见底色。
林羽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颤
而此刻的李白，正望着首播间里滚动的弹幕，眼底泛起孩童看见新奇玩具般的雀跃。
他指尖轻点桌面，酒葫芦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在酝酿什么——或许是一句跨越千年的诗，或许是一段足以让所有人屏息的故事。
当首播间的倒计时跳到最后十秒时，林羽正听李白讲述当年在长安城创作《乌栖曲》，贺知章拍着他的肩膀连呼“可以泣鬼神矣”的往事。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他太阳穴处响起，就像被人用羽毛尖轻轻戳了一下——“恭喜！您的系统评分己达到‘进士’级别，解锁更多高权重历史人物。”
他握着话筒的手背上青筋一跳。
这声提示比任何弹幕都更震耳。
上一次系统升级还是三个月前连续首播三场宋代改革的时候，当时才达到“秀才”级别。
林羽喉结动了两下，余光瞥见李白正用指节敲着他的机械键盘，金属键帽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就像长安酒肆里击节的檀板。
“小友可是累了？”李白侧过脸，眉头因关切微微皱起，广袖扫过桌面时碰倒了半杯凉透的茉莉茶。
林羽这才惊觉自己掌心全是汗，话筒柄上印着清晰的指纹。
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手，刚要开口，屏幕下方突然跳出一条猩红弹幕，比其他滚动的字大了三倍：“你准备好迎接真正的考验了吗？”
首播间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刷着“求诗仙再念首《早发白帝城》”的弹幕被“这是谁发的？”“管理员呢？”“加粗弹幕要刷钱的吧？”挤得七零八落。
林羽盯着那条弹幕，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记得平台规定，普通用户最多只能把弹幕字号调大两号，像这种猩红加粗级别的，要么是充值过十万的SVIP，要么……他想起前一晚那条匿名短信，胃里突然泛起酸水。
李白却凑得更近了，鼻尖几乎要碰到屏幕：
“这字倒有趣，红得像我在扬州卖剑换酒时，酒肆墙上泼的朱砂。”
他伸手去碰弹幕，指尖穿过电子屏时带起一片雪花噪点，把自己逗笑了，
“原来你们这儿的纸是会动的？”
林羽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可能是哪位观众太热情了。”
他余光瞥见导播间的周九在敲键盘，屏幕上那条弹幕己经被紧急撤回，但发送ID显示的“？？？”像根刺扎在他的视网膜上。
倒计时归零的提示音响起时，他听见自己说：“今日与李太白同饮共话，是林某之幸。各位，咱们下回——”
“且慢！”李白突然抓起他的马克笔，笔尖在首播台的便签纸上洇出一团墨迹。
林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笔走龙蛇写下“今人共月饮千坛”七个字，最后一笔挑得极高，几乎要戳破天花板，“小友替我传给这些……”他指了指镜头，“替我传给后世爱诗的孩子们。”
弹幕瞬间被“泪目”“诗仙手写体”“求原图”淹没。
林羽盯着便签纸上还在渗墨的字迹，喉咙发紧——这是他做首播以来，第一次在结束时说不出“再见”。
下播后，首播间的顶灯依次熄灭。
林羽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收拾设备，手机在裤袋里震得发烫，微信提示音像连珠炮一样：有历史系学妹求李白手迹高清图的，有出版社编辑约访谈的，最上面一条是周九发来的：“那条弹幕的IP查了，在境外，用了十五层代理。”
他正盯着手机发呆，余光瞥见观众席最后一排有个人影晃了晃。
赵六——那个总在评论区阴阳怪气地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的ID持有者，此刻正弯腰捡地上的矿泉水瓶。
林羽记得他今晚穿了件藏蓝色卫衣，帽子压得很低，可抬头时那抹笑却刺得人眼睛疼：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像只发现猎物的狐狸。
“林老师，首播很精彩。”赵六把瓶子扔进垃圾桶，塑料撞击声在空荡荡的首播间里格外响亮。
他走过林羽身边时，林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和前一晚匿名短信上的熏香味道一模一样。
“谢……”林羽的“谢”字还没说出口，赵六己经拉开首播间的玻璃门。
穿堂风卷着他的衣摆，林羽看见他卫衣帽子里露出半截银链，坠子是枚青铜小印，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等林羽追到门口，走廊里只剩一声“叮”的电梯关门声。
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电梯楼层显示——停在B1，地下车库。
回到家时，玄关的感应灯迟迟没亮。
林羽摸黑打开手机电筒，灯光扫过茶几，发现不知谁塞了张纸条在他的《李太白年谱》底下。
借着手机光，他看清上面的字：“进士？不过是块敲门砖罢了。”字迹歪歪扭扭，像用左手写的，却和匿名短信的笔迹如出一辙。
窗外的晚风吹起窗帘，吹得纸条簌簌作响。
林羽捏着纸条的手指发白，突然听见客厅空调“滴”的一声启动，显示屏的绿光里，他看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额角的青筋跳得飞快。
手机在这时又震动起来，是周九的语音：“我刚翻了首播录屏，赵六今晚提前半小时进场，怀里揣了个黑色塑料袋，看着像……”
林羽没听完。
他盯着茶几上李白写的便签纸，墨迹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暗红色，像一滴凝固的血。
玄关的感应灯突然“啪”地亮了，刺得他眯起眼。
镜子里，他看见自己身后的墙上，不知何时多了道影子——很瘦，戴着帽子，正缓缓抬起手。
林羽猛地转身，只看见被风吹动的窗帘。
他掏出茶几底下的防狼喷雾，手指扣在开关上，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破耳膜。
手机屏幕在此时亮起，照亮他发白的指节，和屏幕上那句未读消息：
“准备好迎接真正的考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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