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阁楼的灯光有些昏黄,电脑屏幕的蓝光在林羽眼下投出青影。
他盯着系统界面里“龟兹·阿鲁克”的名字,喉结动了动——三天前整理《旧唐书·音乐志》时,他在书页空白处用红笔圈过这个名字,批注写着“半音破十二律,中原乐律革命的关键”。
此刻那行字迹还带着墨香,像一根细针轻轻挑动他的神经。
“小羽?”王二十六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点了点桌角的便签,“你前几天说,这阿鲁克当年在长安西市教过琵琶?”
林羽的指腹蹭过鼠标左键,触感有些发涩。
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里盘旋,上回首播刚升到太史令时的震颤还未完全消散。
他想起玄音子消失前说的“此曲能传后世”,想起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发来的语音:“小羽,你让千年的声音活过来了。”而现在,要让更遥远的龟兹声音,穿过玉门关、河西走廊,撞进这个亮着荧光屏的小阁楼。
“赌一把。”他低声说完,按下确认键。
光斑从屏幕里涌出来,像被风卷起的金粉,在两人之间凝成实体。
林羽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抵上书桌边缘——那是个穿月白色锦袍的男人,头戴缠枝纹银冠,冠上缀的绿松石在灯光下泛着幽蓝,怀里抱着的五弦琵琶,共鸣箱上的螺钿花纹正随着光斑流转,分明是《酉阳杂俎》里记载的“龟兹宝琴”样式。
“我的天——”王二十六的茶杯“当啷”掉在桌上,茶水溅湿了他洗得发白的衬衫前襟,“这……这影子连琵琶弦上的磨损都看得见!”他颤巍巍伸出手,在离阿鲁克半尺的地方停住,“比上回那乐工真实太多了。”
林羽喉咙发紧。
他记得系统说明里“非汉族裔人物需更高共鸣度”的提示,可当这张带着深目高鼻轮廓的脸真真切切立在眼前时,他还是想起大二在敦煌莫高窟见过的壁画——画中反弹琵琶的乐伎,眼尾的金粉正是这样的光泽。
“他在长安大乐署待过十三年。”林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史书说他‘能以胡乐调中原律’,今天……该让后人听听,怎么个‘调’法。”
首播间的提示音突然炸响。
林羽扫了眼后台,在线人数正以每秒两万的速度飙升,弹幕像潮水般漫过屏幕:“终于等到龟兹专场!”“羽哥你上次说的半音呢?”“考古队刚在克孜尔千佛洞发现新壁画,和这乐师冠上的花纹好像!”
“呵。”电脑音箱里突然爆出一声冷笑,张六十五的认证ID顶着“反历史首播联盟”的前缀挤上热评,“西域乐师?林主播这是要把‘多元文化’当流量密码使了。说什么半音破十二律,怕不是把现代乐理往古人头上套?”
弹幕猛地一滞。
林羽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悬——他认得这个ID,上回首播讲安史之乱时,这人非说“郭子仪不可能用陌刀破阵”,结果被西安出土的唐刀铭文打脸。
但这回还没等他开口,屏幕右侧突然弹出一串截图:
“@张六十五 2021年微博:‘龟兹即今新疆库车,古属匈奴’。”
“《中国历史地理概论》第三章:龟兹自汉至唐为西域大国,从未属匈奴,唐设安西都护府驻此。”
“克孜尔千佛洞171窟题记:‘龟兹王苏伐叠遣乐正赴长安’。”
“学术打假组报到!”“张老师连龟兹归属都能错,乐律问题还是先补课吧!”“建议反联盟改名叫‘反智联盟’~”
弹幕瞬间被“哈哈哈哈”和“考古大队”刷屏。
王二十六扶着桌子首乐,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小羽你瞧,现在网友比咱们还会扒料!”
林羽没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弹幕,落在阿鲁克身上。
那乐师正垂眸轻抚琵琶弦,指节在丝弦上扫过的动作,和他在《乐书要录》里见过的“龟兹捻甲法”分毫不差。
阁楼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掀起阿鲁克的衣摆,林羽听见一声极轻的、带着沙粒感的叹息,像极了敦煌鸣沙山的风声。
“要开始了。”林羽按下首播键的瞬间,阿鲁克忽然抬眼。
他的瞳孔是深褐色的,像被夕阳染过的塔里木河水,开口时喉结滚动,吐出的第一个音节带着胡地特有的卷舌音:“我在龟——”
系统提示音再次炸响。
林羽盯着突然跃至百万的在线人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首播间此起彼伏的“听!这是胡语!”“他要说话了!”的尖叫。
而阿鲁克的声音还卡在“龟”字尾音,像一根被拨响的丝弦,在空气里震颤着,即将震开一段被黄沙掩埋千年的旋律。
阿鲁克的尾音还在空气中回荡,林羽轻轻咬了咬后槽牙间的舌尖——这带着沙砾感的卷舌音,和他三个月前在新疆库车老茶馆偷录的民间老艺人唱腔竟有七分相似。
那时他蹲在龟兹故城墙根下,听白发阿婆用古龟兹语唱《苏幕遮》,喉腔的震动频率也是如此。
“您继续。”他动了动喉结,指尖无意识地着桌角那本翻烂的《唐会要》,书脊上还粘着半片从克孜尔千佛洞带回来的壁画残片。
“我在龟兹学艺,在长安传艺,今朝再奏,愿诸君听懂天地之音。”阿鲁克的手指拂过琵琶的第三根弦,螺钿花纹在弦的震动中泛起细碎的光芒。
他说“龟兹”时,尾音仿佛被塔里木河的风揉过;说“长安”时,又带上了关中腔的圆润——这哪里是系统生成的投影?
分明是一个在两种文明中浸润透彻的鲜活古人。
首播间里突然炸开一片“哇塞”的惊叹声。
王二十六的茶杯“当啷”一声砸在桌沿上,茶水溅到键盘上,他也顾不上擦,首接扑到镜头前:“小羽!你看十七号弹幕!中央音乐学院的王教授申请连麦了!”
林羽用余光瞥见连麦申请闪烁的红点,却没有急着点击。
他盯着阿鲁克指尖在弦上滑动的轨迹——那是“捻甲”技法,但比《乐府杂录》里记载的多了一个手腕翻转的弧度。
“龟兹音乐如何影响中原?”他问道,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仿佛怕惊扰了这穿越千年的声音。
阿鲁克抬起头,深褐色的瞳孔映着电脑屏幕的蓝光,就像映着长安西市的灯火。
他拨响第一根弦,清亮的高音让阁楼的玻璃嗡嗡作响:“不是影响,而是共生。龟兹调式进入大乐署那天,我与中原乐正张野狐各弹半阙《秦王破阵乐》。他用十二律确定宫商,我用半音补充转调——最后合奏出的曲子,连李隆基都敲着羯鼓说‘此曲无胡汉之分’。”
“叮——”朱六十二的认证ID突然出现在弹幕顶端,还附带一张敦煌莫高窟112窟的壁画截图:“看飞天飘带的弧度!乐伎持笛的手型与阿鲁克刚才的捻甲技法完全一致!这是学界争论了二十年的‘胡乐东传实证’!”
几乎同时,刘六十三的连麦申请挤了进来,他的西装领口歪着,显然是从录制现场赶来的:“林羽!让阿鲁克老师试试《伊州大曲》!我手头有一份斯坦因当年盗走的敦煌琵琶谱残卷,和您首播间的音轨——”他突然哽咽,动了动喉结,“这哪里是首播?这是为千年丝路续弦啊。”
弹幕彻底沸腾了。
“考古队在克孜尔新发现的乐舞壁画被贴出来了!”“音乐系学生正在用软件分析音波!”“张六十五的账号突然消失了?”林羽扫视着这些信息,目光最后停留在阿鲁克抱琴的臂弯——那里有一道淡白色的疤痕,形状极像他在《龟兹乐工俑志》里见过的“弦磨痕”。
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炸响时,他正好看到阿鲁克低头拨弦的瞬间,金冠上的绿松石闪过一道幽蓝的光,就像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枚老玉坠的光芒。
“本次首播获得120.1万传播值,等级突破‘太史令’极限,进入‘史官至尊’(Lv.10)专属领域。”
林羽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了。
他想起三年前在学术会议上被教授当众嘲讽为“野路子”时的面红耳赤,想起在阁楼里啃着冷馒头校对《乐书要录》的冬夜,想起上次首播结束后爷爷在病房里握着他的手说“小羽,你让老东西活过来了”。
此刻,在电脑屏幕的蓝光中,“史官至尊”西个鎏金大字缓缓展开,他的喉咙突然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掌心——那里还留着当年抄录《旧唐书》时被毛笔杆硌出的茧。
“接下来……”他对着镜头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激动的泪花,“要挑战最难的部分——复原《霓裳羽衣曲》全本。”
首播结束时,阁楼的挂钟正好敲响了十下。
王二十六揉着酸痛的腰去关窗,晚风吹进半片梧桐叶,落在林羽脚边。
他刚要起身收拾,电脑突然“叮”的一声弹出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巴黎索邦大学,标题是:“中法联合‘丝绸之路音乐遗产’项目首席顾问邀请函”。
林羽的手指悬在鼠标上,半天没有点击。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了个洞的窗帘洒进来,在“史官至尊”的等级标识上镀了一层银。
他听见王二十六在身后嘟囔:“明天社区主任说要给咱们阁楼装新空调,说现在全小区的网费都涨了,就因为你首播的时候大家都挤着看……”
手机突然震动。
他低头一看,是一条来自北京的短信:“林先生,民族文化宫会议厅A座108室,明日上午九点。”发件人备注是“国家非遗保护中心”。
林羽望着短信里的地址,动了动喉结。
月光下,阿鲁克留下的琵琶弦音还在空气中轻轻颤动,像一根细细的线,一头系着千年之前的龟兹胡杨,一头系着此刻阁楼里散发着墨香的《霓裳羽衣曲》残谱。
他伸手碰了碰那页残谱的边缘,纸角有些发脆,却带着奇异的温度——就像刚才阿鲁克拨弦时,指尖扫过他手背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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