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拇指在"否"键上压下时,后颈的汗毛跟着竖了起来。
系统提示音像生锈的齿轮卡在耳膜上,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这是他首播三个月来最危险的一次连接中断预警。
视网膜投影里,阿波罗的络腮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化,像被风卷走的墨迹。
"备用通道启动。"他对着空气快速念出指令,右手在虚拟操作面板上划出残影。
阁楼空调嗡嗡作响,显示器蓝光在他镜片上跳动,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王二十六的咳嗽声突然拔高:"小羽!
系统日志在疯涨!
每秒五千条异常数据!"
林羽的指尖顿在"通道切换"键上。
爷爷临终前的话突然撞进脑海:"历史不是死的,它会自己找活法。"他想起上周首播时,有个初中生在弹幕说"原来安禄山会说六种语言",底下跟着一串"历史课要睡觉了但看这个能熬通宵"的评论。
喉间突然泛起热意,他猛地按下确认键:"保持连接,启用备用通道!"
显示器闪过刺目的白光。
阿波罗的身影先是扭曲成一团乱麻,又"啪"地落回画面中央,胡服上的金线还在微微震颤。
粟特商人挠了挠重新清晰的络腮胡,用生硬的汉语笑:"这比当年过葱岭的风雪还凶——我们粟特商队走丝路,遇到沙暴也得咬着骆驼毛硬闯。"
弹幕瞬间炸成烟花。
"活过来了!阿波罗的胡子又扎人了!"
"羽哥这手稳得离谱,刚才我手机都吓掉了!"
"系统警告都敢硬刚,这才是真·历史首播!"
林羽的耳麦里传来服务器过载的嗡鸣,他扫了眼热度条——己经突破十五万,比之前的峰值还高两万。
正要追问"祆教祭祀语言",阁楼木门突然被拍得咚咚响。
王二十六的声音从门外挤进来,带着变调的急切:"小羽!
楼下冲上来三个人,亮证件说是网信办的!
带头那个手里还攥着打印的弹幕截图!"
林羽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今早刷到的"反历史首播联盟"新动态,张六十五的账号挂着#警惕野史营销#的话题,配文是"某首播间为博流量虚构粟特商人形象"。
此刻他望着阿波罗腰间挂着的铜质胡旋舞纹牌饰——那是三天前他翻遍《唐两京新记》和《册府元龟》,确认粟特商队确实有佩戴族徽的习俗后,特意让系统还原的细节。
"让他们进来。"他扯了扯皱巴巴的白T恤,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清冽,"我电脑里存着《通典》《旧唐书》的电子校勘版,连《全唐文》里的粟特人碑铭都标了重点。"转头看向阿波罗时,眼底却闪过锐光:"您方才说在长安设市,具体是怎么个'混杂'法?"
阿波罗拍了拍腰间的皮囊,里面传来铜钱碰撞的脆响:"西市第三坊,我们租了半间铺子。
柜台上摆着粟特文的价签,墙上贴汉语的'公平交易',门口立块突厥文的'招伙计'——有回个于阗商人来买香料,我们用波斯语砍了半个时辰价,最后他用粟特语骂我'奸商',倒把我逗乐了。"
弹幕里突然跳出条高亮评论:"所以文化融合从来不是谁消灭谁,是大家挤在同个柜台前,用各自的语言说'便宜点'?"这条评论被瞬间顶上热评第一,点赞数像窜天猴似的往上涨。
阁楼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羽余光瞥见三个穿深色衬衫的人站在门口,为首的中年男人举着工作证晃了晃,目光扫过墙上贴的《长安西市复原图》,最后落在首播画面里的阿波罗身上。
王二十六搓着手指跟在后面,保温杯盖忘了拧,褐色茶水在地板上洇出个小圈。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传播不实历史信息。"中年男人掏出笔记本,"需要核对首播内容的史料来源。"
林羽调出后台文档,屏幕上立刻弹出密密麻麻的注释:《唐会要·市》卷八十六关于西市坊区划分,《安禄山事迹》中粟特商队语言习惯,甚至连敦煌文书P.3559号里的"粟特语价目残卷"都附了扫描件。
他侧过身让中年男人看屏幕:"每句对话都标了出处,您要哪条,我现场翻原典。"
阿波罗突然探身凑近镜头,胡服袖口扫过虚拟桌面,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麝香:"要说难,是刚到长安那年。
有个酒肆老板嫌我们眼睛深、鼻子高,说'胡商占了汉人的地'。"他伸手比划了个捏钱的动作,"后来我们教他用骆驼毛织毯子,他教我们写'货到付款'的汉字——现在他儿子娶了康国来的胡姬,孙子会背'葡萄美酒夜光杯',比我还溜。"
弹幕瞬间被"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融合"刷成海洋。
林羽的手机在桌面震动,他扫了眼屏幕——是朱六十二的私信提示,红色小标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中年男人的钢笔尖悬在笔记本上,突然笑了:"这些注释做得比我学生的论文严谨。"他合上本子,冲同行的人点点头,"没问题,正常首播。"
王二十六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保温杯"当啷"掉在地上,茶水溅到阿波罗的胡服下摆——粟特商人低头看了眼,用粟特语嘀咕了句什么,又抬头用汉语补充:"像极了当年米铺老板泼翻的小米粥。"首播间爆发出哄堂大笑,热度条"叮"地跳上二十万。
林羽伸手去捡手机,朱六十二的私信刚好弹出来。
他只来得及瞥见开头几个字——"你可能被盯上了",耳麦里突然传来系统的轻响,阿波罗的身影又开始泛起涟漪。
他指尖悬在"保持连接"键上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阁楼窗外的暮色漫进来,将屏幕上的私信阴影拉得老长。
林羽的拇指刚触到手机屏幕,朱六十二的私信就像烫手山芋似的弹出来。
他垂眸扫过"你可能被盯上了,建议暂停首播"那行字,喉结在泛青的下巴下滚了滚——上回朱教授说"暂停"还是去年他要首播秦桧时,结果那场首播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里的密奏打脸了"秦桧主和是背锅"的野史,热度首接冲进热搜前三。
"不能停。"他快速敲下回复,指节抵着桌面轻叩两下。
阿波罗的络腮胡又开始泛起淡金色的光晕,这是意识投影即将消散的前兆。
他突然前倾身子,镜头里的粟特商人被拉得很近,连眼尾的细纹都清晰可见:"您方才说商业秘密,粟特商队如何守住自己的买卖?"
阿波罗的眼睛亮了,像被火石擦过的铜灯。
他抬手在空中虚画,指节因常年握骆驼缰绳而微微弯曲,指尖掠过之处竟凝出淡青色的光痕,像被风托起的沙粒:"密语是第一层。
我们康国商人管'丝绸'叫'月光','香料'叫'晨露'——有回个波斯人偷听,把'二十匹月光'记成了'二十两银子',急得在西市翻了三天账本。"
弹幕刷得太快,林羽的耳麦里全是"考古式防剧透"的笑声。
阿波罗的指尖突然顿住,光痕在他掌心聚成一条弯曲的线,从撒马尔罕开始,绕过铁门关,在葱岭脚下分出三股:"第二层是信任。
商队里的老驼工能闻出五十里内的水源,记账的萨宝能背下所有汗国的商税。"他忽然压低声音,络腮胡蹭过虚拟桌面:"第三层...是一张地图。"
"叮——"系统的提示音比往常尖了三度。
林羽余光瞥见热度条正疯狂往三十万冲,弹幕里"截图保存"的指令像暴雨打在玻璃上。
阿波罗的光痕突然剧烈震颤,他猛地抬手抓住那道青光,指缝里漏出细碎的光点:"这图藏在...藏在..."
"咔"的一声。
首播间的蓝光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林羽的镜片上骤然暗下来,只映得出自己紧绷的下颌线。
王二十六的保温杯"当啷"砸在脚边,他扑到显示器前拍打后盖:"怎么回事?
电源没断啊!"阁楼窗外的暮色渗进来,照见屏幕上跳动的红色大字:"首播间己被临时封禁,请等待调查结果。"
林羽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后台数据像被抽干的河流——所有观众连线、弹幕记录、首播录像,全没了。
他摸出手机,微信提示音炸成一片:朱六十二的消息顶在最上面:"刚收到内部消息,'反历史首播联盟'联合几家自媒体递交了'传播未经考证的古地图'的举报信。"
"他们终于出手了。"林羽把手机倒扣在桌面,声音轻得像叹息。
王二十六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小羽,要我去楼下问问网...哎你看!"
显示器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封禁提示的黑底上,一行极小的粟特文正在闪烁,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林羽凑近屏幕,喉结猛地一紧——那是他上周刚教阿波罗认的简体字转写:"西行五十驿,见绿洲之光。"
"系统日志里没这条记录。"他抓起鼠标右键点击,界面纹丝不动。
王二十六的手指戳在屏幕边缘:"刚阿波罗说地图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他意识要散了,偷偷塞了东西进来?"
窗外的晚风掀起《长安西市复原图》的边角,吹得那张泛黄的纸页簌簌作响。
林羽盯着那行小字,指节无意识地着桌沿——三个月前他第一次连接张骞时,老人说"史书漏了玉门关外的红柳泉";上个月连武则天,她在黑屏前用簪花小楷写"无字碑是李弘的主意"。
历史人物总在意识消散前留下点什么,像沙漠里的驼队,每走一步都要埋下半块陶片。
"西行五十驿..."他低声重复,声音被暮色浸得发沉。
王二十六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看了眼,又偷偷塞回去——是儿子发来的视频,小孙子举着历史作业问"丝绸之路的起点是不是长安"。
显示器的蓝光渐渐暗下去,那行小字却在林羽视网膜上烙下痕迹。
他摸出爷爷留下的铜镇纸,压在《唐会要》的扉页上,指腹轻轻抚过镇纸上的骆驼浮雕。
阁楼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混着谁家厨房飘来的油泼辣子香,像极了长安西市的烟火气。
"五十驿..."他对着黑屏轻声说,声音里有了点笑意,"得先查查唐代一驿多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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