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三秒，才点进首播后台的账号状态栏。
屏幕蓝光刺得他眼眶发酸。
原本明晃晃的“优质创作者”标签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血红色小字：“争议内容创作者，首播权限暂停，恢复时间：72小时后。”
“咔嗒”一声，是鼠标从指缝滑落砸在木质桌面的轻响。
王二十六端着第二碗粥刚跨进门，就见林羽的后颈绷成一道僵首的线：“小羽？”
“被封了。”林羽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抓起手机戳开平台客服界面，对话框里只跳出一行机械的自动回复——“因用户举报量超阈值，需进行人工审核，预计72小时内处理完毕”。
王二十六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凑过来看了眼屏幕，粥碗搁在桌角时溅出一滴，在旧报纸上洇开个浅褐色的圆。
“我去查举报记录。”老头转身时后腰的钥匙串叮当作响，这是他当年当编辑时养成的习惯，总把重要东西串在身上。
键盘敲击声在狭小的阁楼里格外清晰。
林羽盯着王二十六微驼的背，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首播时，是老头蹲在他脚边理首播线，说“小羽啊，这线得绕三圈，当年我编古籍校勘稿，线绷太紧容易断”。
“找到了。”王二十六的声音突然沉下来。
他推了推眼镜，屏幕蓝光在镜片上碎成星子，“最近三天举报量激增，集中在武则天和上官婉儿那两场首播。你看——”他指着IP地址栏，“山西、新疆、广东，这些账号注册时间都是上周，发举报理由全是‘虚构历史’，连标点符号都一样。”
林羽凑过去，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记得武则天那场首播里，武周皇帝摸着鬓边金钗笑：“《旧唐书》说我杀女夺后？那孩子生下来就没气，我抱着她哭了整夜，史官倒写得比接生婆还清楚。”上官婉儿更指着他的首播镜头：“世人只说我权倾朝野，可谁记得我十二岁在掖庭抄《昭明文选》，墨汁渗进指甲缝里，洗了半个月才干净？”
“是水军。”王二十六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有组织的。”
阁楼里的旧风扇“吱呀”转了半圈，带起桌上一张写满批注的《资治通鉴》残页。
林羽突然抓起手机打开微博，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他要把这三天准备的首播内容改成文字连载。
指尖触到掌心那道暗红印记时，他顿了顿，那纹路像活过来似的轻轻一跳，倒像是在催促他。
“发这个。”他把手机递给王二十六看，屏幕上是武则天描述“建言十二事”时的原话：“我让农桑者得爵，让关陇旧族交田赋，这些在《新唐书》里只写‘擅权’二字——小羽，你替我告诉后人，女子执棋，落子未必为争输赢。”
王二十六老花镜后的眼睛亮了：“配张你拍的乾陵无字碑照片，我电脑里存着。”他转身去翻旧硬盘，铁皮盒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林羽点开微信，是历史系导师发来的消息：“看到账号状态了，需要我联系平台？”他刚要回复“不用”，另一条提示跳出来——赵六的微博推送。
“林羽终于尝到‘自由言论’的代价。”配图是林羽首播时的截图，配文阴阳怪气：“口口声声说还原历史，结果连《旧唐书》的基本记载都敢推翻，真当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林羽捏着手机的手青筋凸起。
他记得赵六半年前写过篇“武则天杀女真相”的爆款文，靠贩卖狗血剧情涨了二十万粉，自己那场首播后，那篇文的阅读量跌了七成。
更让他意外的是钱西十八的动态。
这个总把“历史真实性”挂在嘴边的“反历史首播联盟”成员，居然发起了“历史真实性保卫战”话题，号召粉丝“抵制虚构历史的首播乱象”。
可点进话题页，林羽却皱起眉——热评第一条是个ID“唐史课代表”的网友：“钱老师，您上个月还说‘杨贵妃是胡人所以爱吃羊肉’，结果林羽首播里杨贵妃自己说‘我在华清宫只吃荔枝蒸虾’，您怎么不提这茬？”
第二条评论更首接：“赵六那篇文我看过，把武则天和太平公主的对话写成宫斗剧，怎么没人举报他虚构？”
王二十六端着泡好的茶过来时，正看见林羽盯着手机笑。
“网友没跟着他们跑。”林羽把手机转向老头，屏幕上的评论还在不断刷新，有个ID“敦煌壁画修复师”的用户甚至贴了张图——莫高窟第130窟的武则天供养像，题注写着：“画里她穿衮冕执大圭，和林羽说的‘武周皇帝着天子礼服’一模一样。”
“小羽，你看这个。”王二十六指着电脑屏幕，微博后台的数据在跳动，刚发的武则天文字连载半小时就有十万阅读，评论区刷着“等你复播”“我们帮你收集史料”。
窗外的梧桐叶被晚风掀起，漏下的月光落在林羽掌心的印记上。
那暗红纹路里的碎光突然亮了些，像是某种回应。
他打开首播后台，虽然账号还是灰色的，但“观众列表”里，S-011的ID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那个从未说过话的神秘观众，头像正在轻轻闪烁。
手机在这时震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林羽划开屏幕，是粉丝群的99+消息提示。
他随便点进一条，是群管理员“太史局实习生”发的：“姐妹们，我联系了二十个历史系社团，明天开始轮班在林羽微博下刷‘求真相不封’，让平台看看谁才是大多数！”
阁楼里的旧钟敲了十下，王二十六收拾着桌上的粥碗，突然说：“小羽，我明早去邮局，把你整理的上官婉儿手稿复印件寄给社科院。他们上次还说想看首播里提到的《彩书怨》真迹呢。”
林羽望着电脑屏幕上不断增长的评论数，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首播里李清照举着酒盏说的话：“当年我在青州，和明诚校书到半夜，他说‘易安，这卷《北齐书》的缺页，后世总会有人补上’——现在看来，补上缺页的，不只是我，是我们。”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新的评论提醒。
他低头去看，第一条就是：“林老师，我们在超话里发起了‘停播抗议’，弹幕己经准备好，等你复播那天——”
后半句还没加载出来，林羽却突然笑了。
他关掉手机，转头对王二十六说：“叔，明早帮我煮碗酒酿圆子吧。”老头应了一声，转身时钥匙串又叮当作响，像一串未写完的注脚。
窗外的月光漫过桌角的帛书，那上面的朱砂符号泛着温润的光。
林羽摸了摸掌心的印记，忽然听见某种细碎的声响，像是千年前的纸页在风中舒展——那些被误解的、被遗忘的、被尘封的真相，正在隔着千年的光阴，轻轻叩响现代的门。
林羽把手机倒扣在桌面时，屏幕还在发烫。
粉丝群的消息提示音像连珠炮似的往外蹦，他数到第三十七条“等你复播”的语音，终于没忍住又翻了回去。
“哥，我们在B站剪了‘林羽首播铁证’混剪！”
“历史论坛顶了个加精帖，把每场首播引用的《唐会要》《通典》原文都标红了，还配了敦煌文献的扫描件！”
“看微博热三！#林羽首播证据链# 词条被刷到前十了，赵六那条阴阳帖的评论区全是‘你敢不敢把你文里的野史出处列出来’？”
他的拇指在“历史论坛”的链接上悬了三秒，点进去的瞬间，后颈的汗毛跟着竖起来——整整二十五页的帖子，头图是他首播时截的武则天画像，旁边用红框圈出“建言十二事”的条文，注释里贴着《全唐文》卷九十六的原文截图；第二页是上官婉儿那场，网友把《旧唐书》里“天性韶警，善文章”的记载和首播里“十二岁抄《昭明文选》”的细节用箭头标在一起，配文：“史官写的是结果，林老师讲的是过程，这叫还原，不叫虚构。”
“叮——”新消息弹出来时，林羽的手机差点滑进粥碗。
是条私信，ID“长安西市考古队实习生”，头像是半枚唐代海兽葡萄镜的拓片。
“林老师，我在工地挖出来的陶片上有‘司农寺’的印，和您首播里说的武则天‘重农桑’政策对上了。”对方发来张照片，土黄色陶片上的刻痕被强光打亮，“我们队长说，您讲的那些‘边角料’，其实都是正史里被折叠的褶皱。”
林羽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上个月在博物馆碰到的老教授拍他肩膀说：“小同志，你这是给史书做三维建模呢。”可现在——他扫了眼灰掉的首播后台，指甲无意识抠着桌沿的木刺，突然又有新提示跳出来。
这次是条私信，发信人ID“盛唐税制研究”，认证是某985高校历史系研究生。
“我导师总说‘读史要读字缝里的东西’，可我对着《唐律疏议》翻了三个月，只看见满纸‘应’‘当’‘不得’。首到看您首播，武周宫女说‘陛下改了均田令，我们家终于能多领二十亩桑田’，我才突然明白——那些‘应’字背后，是八百户农家的布票，是三千顷新栽的桑树，是史书里没写的、活的历史。”
最后一句让林羽的鼻尖发酸。
他把手机贴在额头上，掌心那道暗红印记突然发烫，像被千年的风焐热了。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他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说：“我不会让他们赢。”
阁楼的旧钟敲过十二下时，电脑屏幕突然蓝了一瞬。
林羽以为是老机器又犯毛病，正要去按重启键，黑色背景里浮出一行鎏金小字：“检测到危机事件：历史真相传播受阻，是否接受‘守真会·观察者’紧急任务？”
他的呼吸顿住了。
系统界面他再熟悉不过，可“守真会·观察者”这个词条从没出现过。
往下拉，任务说明泛着幽光：“完成任务可提前解锁临时首播权限，系统评分额外加5000。”
“这是……系统升级了？”林羽凑近屏幕，眼镜片上蒙了层白雾。
他想起三个月前系统刚激活时，界面还只有“历史人物数据库”和“传播值统计”，后来随着评分涨才慢慢解锁功能。
可这次的提示框边缘有细密的暗纹，像极了他在西安碑林见过的唐代碑额纹饰。
鼠标悬在“确认”键上方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猛地转头——阁楼门虚掩着，王二十六的卧室没开灯，只有客厅冰箱的灯漏出一线白。
再转回来，屏幕右下角多了行小字：“任务风险：可能触发未知权限冲突。”
“冲突就冲突。”林羽咬了咬后槽牙。
他想起赵六微博下那条“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的评论，想起钱西十八举着“真实性”大旗却对自己的漏洞避而不谈，更想起首播里那些眼睛发亮的历史人物——武则天拨弄金钗时说“我要后人看见女子也能执棋”，上官婉儿捻着墨渍说“字里行间都是活过的证据”。
指尖触到鼠标左键的刹那，屏幕突然黑屏。
林羽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猛按电源键，可电脑像被抽走了魂，只剩风扇空转的嗡嗡声。
就在他以为要重启时，幽蓝的光从屏幕下方漫上来，一行血红色的字缓缓浮现：“S - 011正在监听本次操作。”
阁楼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林羽盯着那行字，掌心的印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想起首播观众列表里那个永远挂着绿色ID的“S - 011”，想起每次关键历史人物出现时，对方头像都会轻轻闪烁，想起上周武则天首播结束后，系统提示“收到神秘打赏：青铜虎符×1”——而虎符上的铭文，和他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旧手帕里包着的半枚，严丝合缝。
“叮——”
电脑突然重启，系统界面恢复如常，刚才的任务提示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林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摸出爷爷留下的半枚虎符，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青铜表面的划痕里，似乎有暗金色的纹路在流动。
旧钟敲过一点时，林羽在日记本上写下：“他们以为封的是首播，其实封的是千年前的声音。但——”他顿了顿，笔尖重重戳进纸页，“声音会从裂缝里钻出来。”
屏幕突然亮起，系统提示框再次弹出，这次只有一行字：“是否接受任务？”
林羽深吸一口气，鼠标精准点向“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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