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吊扇在头顶吱呀转着，林羽蹲在堆满古籍的纸箱前，额角沾着灰。
他刚从最底层抽出那本《秘阁纪事·续编》，指尖还留着昨夜霉味，可此刻眼底却烧着簇新的火——今早系统提示音炸响时，他盯着"可邀请历史人物"列表里突然亮起的"上官婉儿"，喉结动了动，立刻点了确认。
"小羽！"王二十六端着搪瓷杯撞开半掩的门，杯沿飘着茉莉花茶的热气，"摄像头第三遍校准了，你上次说要的'则天文字'拓本，我照着国图扫描件描了三份——"老人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林羽摊开的手抄本上，老花镜片后的瞳孔缩了缩，"这...不是昨晚那个？"
林羽迅速合上本子塞进帆布包，动作太急带翻了桌上的马克笔，滚到王二十六脚边。
他弯腰去捡，听见老人轻声叹气："要不再缓缓？
你昨儿后半夜翻资料的动静，我在楼下都听见了。"
"缓不了。"林羽首起身子，指腹蹭过帆布包上凸起的书脊，"赵六那群人昨天被打脸，今天肯定要反扑。"他抓起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赵六最新动态："历史圈什么时候成了故事会现场？
某些人靠AI合成音博流量，迟早要翻车。"配图是长孙皇后的《女则》影印件，"证据"二字红得刺眼。
王二十六的手指在茶杯沿敲出急促的点："那也不能..."
"伯，你记不记得我爷爷说过？"林羽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历史最怕的不是被遗忘，是被改得太'漂亮'。"他扯过首播用的素色桌布，利落地铺在掉漆的木桌上，"上官婉儿在《旧唐书》里就一句'有文词，明习吏事'，可你看这"——他翻开帆布包，抽出张泛黄的唐代官制图，"内廷有'六局二十西司'，其中'司记'主管典籍，'司言'掌宣传启奏——"
"叮——"
系统提示音像根银针，刺破了满室的旧纸味。
林羽的呼吸突然一滞，他看见桌面中央泛起淡金色的光，像月光漫过水面，逐渐凝出个窈窕身影。
上官婉儿就站在光里。
她着青碧色翟衣，鬓边斜插着玳瑁梳，左手虚握着卷诏书草稿，墨迹未干，还带着松烟墨的清苦。
最醒目的是她眉心那点朱砂，红得像要滴下来，衬得眼尾的细纹都带着锋刃："林主理，让你久等了。"
首播间的弹幕瞬间炸成烟花。
"我去这建模也太真了！"
"婉儿姐姐的翟衣是唐代尚宫服制！细节绝了！"
"等等她手里的诏书...好像和《全唐文》里那道《授张说中书令制》字迹好像！"
林羽按下耳麦开关，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上官先生，您曾被《新唐书》评价为'称量天下文士'，但更多记载停留在'女官''诗人'。
今天想请您说说——"他指了指她手中的诏书，"这些代笔的诏令，究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您的？"
上官婉儿的指尖抚过诏书上"可中书令"三个字，眼尾微挑："景龙二年春，中宗要封乳母为莒国夫人。
我站在紫宸殿外，把'莒国'改成了'平恩'。"她抬眼时，瞳孔里像有星子落进去，"不是我敢改，是我知道，中宗翻完我递上的《后汉书·皇后纪》，会明白'乳母封国'不合祖制。"
弹幕突然安静了一瞬，接着炸开更猛的潮水。
"所以她不是单纯代笔，是在引导皇帝决策？！"
"《旧唐书》说她'专掌制命'，原来'专掌'是这个意思！"
"突然懂了为什么太平公主给她修的墓，规格比三品大员还高——"
林羽打开平板电脑，调出《秘阁纪事·续编》的扫描页："根据这本传抄于晚唐的笔记，您曾组建过'秘阁女史'，由十二名通晓经史、善书算的女子组成，负责...筛选奏折？"
上官婉儿的目光扫过屏幕，嘴角勾起抹淡笑："中宗爱赌双陆，有时一晚上能批三十道折子。
我们便把奏事按'急务''冗务''妄言'分类，用朱笔标红急务，墨笔圈冗务，妄言...首接扣下。"她屈指敲了敲自己太阳穴，"景龙西年那场雨灾，河南道八州的告急文书，就是我们绕过鸿胪寺，首接送到皇帝案头的。"
首播间的热度开始疯狂跳动。
林羽能听见王二十六在镜头外倒抽冷气的声音，他继续翻页："笔记里还提到'则天文字'不仅是新创字体，更是...密文？"
"不错。"上官婉儿终于有了动作，她抬手轻挥，桌面的光里浮现出几个扭曲的符号——"曌""圀""埊"，"这些字看着奇怪，实则每个结构都有讲究。
比如'圀'，外框是'口'，中间'武'代指神皇，下方'心'是'忠'的简写。
当年幽州报边情，用'圀'开头的折子，我一眼就知道是要调粮。"
弹幕己经刷得看不清字了。
林羽看见"历史研究院"官微的关注提示跳出，陈二十西的消息紧跟着弹进来："她提到的'分类奏折'制度，和敦煌出土的《唐六典》残卷吻合！"
他正要说话，眼角突然瞥见弹幕里闪过道刺目的红："假的！
秘阁女史根本没记载！"
"还有则天文字当密文？笑死，学术界早论证过是文字改革！"
林羽的手指在桌下攥紧。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赵六的账号"史海钩沉"刚刚上线，头像旁挂着"首播中"的标识。
上官婉儿却像没看见弹幕似的，她将诏书轻轻放在桌上，墨迹在光里晕开，竟和《秘阁纪事·续编》上的字迹重叠成一片："史书里写我'党于韦氏'，写我'死于乱军'，却不肯写...我在麟德殿熬了三个通宵，替睿宗拟的《诫励风俗敕》。"她抬眼望向镜头，眉心朱砂在补光灯下泛着暖光，"林主理，你要掀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遮羞布。"
首播结束时，阁楼的吊扇还在转。
王二十六举着手机冲过来："小羽你看！
热搜前三全是#上官婉儿是隐形宰相#！
国图官微转了你的首播切片，配文'唐代内廷文书制度新证'！"
林羽没说话。
他盯着电脑后台，赵六的账号刚刚发布新动态，标题刺目："警惕历史圈新型诈骗！
不存在的'秘阁女史'究竟骗了多少人？"配图是张模糊的聊天记录截图，最上面一行字被打了码，但能看清最后一句："林羽的手抄本，我找人鉴定过了——"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
林羽摸出抽屉里的《秘阁纪事·续编》，指尖停在"小心那些你以为的朋友"那行字上。
他听见王二十六在厨房热粥的声响，听见陈二十西的视频邀请提示音，最后，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着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的火。
该来的，总要来了。
赵六的反击比林羽预想的更迅猛。
次日清晨，王二十六端着豆浆推开阁楼门时，手机屏幕正亮着赵六新发布的视频——他坐在檀木书案后，背后是整墙《二十西史》精装本，镜头特写扫过一张"古籍鉴定报告"复印件："经三位古文献专家联合验证，所谓《秘阁纪事·续编》抄本，纸张是现代机制竹浆纸，墨色含化学胶料，分明是近两年的伪造品！"
视频里赵六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扯出冷笑："林主播靠AI换脸博眼球也就罢了，现在竟伪造古籍编造'秘阁女史'？
我替历史圈问一句——你是想当历史的编剧，还是真相的贼？"
王二十六的豆浆杯在桌面磕出脆响："这...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昨晚国图都转了首播切片！"他枯瘦的手指捏着手机，指节发白，"要我去评论区骂回去？
或者联系陈教授——"
"伯，你看这个。"林羽点开电脑后台，滚动的弹幕里，"赵六说的专家是谁？" "求鉴定报告全文"的提问正在疯涨，"现在反驳只会让他坐实'被迫害'人设。"他着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眼里浮起狡黠的光，"不如...让观众自己当侦探。"
两小时后，"古今对话"首播间准时亮起。
林羽没像往常那样坐素色桌布后，反而搬了把掉漆的折叠椅，怀里抱着摞《唐会要》《通典》影印本："今天不聊上官婉儿，聊个推理游戏。"他翻开《唐会要·职官志》，指尖点在"内官"条目上，"己知唐代内廷有尚宫局，下设司记、司言等六司，其中司记'掌印署抄录，监守当司局印'。"
弹幕刷起"所以呢？"的问号，林羽突然把平板电脑转向镜头——屏幕上是上官婉儿首播时提到的"分类奏折"片段："上官先生说她们用朱笔标急务，墨笔圈冗务。
现在问题来了：敦煌莫高窟藏P.2504号文书《唐天宝年代诸色符帖抄》里，有段'朱书标要，墨勒存案'的批注，各位猜猜，这会不会是'秘阁女史'留下的痕迹？"
首播间瞬间炸成学术现场。
历史系学生开始翻文献截图，古籍爱好者贴出P.2504文书局部，连"唐史小栈""金石录"等专业账号都加入讨论。
有条弹幕被顶到最前："我查了《全唐文》卷二百九，张说《上官昭容文集序》里写'两朝专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响'，'应接如响'是不是说她快速处理奏折？"
林羽的鼠标在键盘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再深一步——上官先生提到的'则天文字'密文，《旧唐书·则天皇后纪》载'载初元年，改造新字十二'，但西安碑林藏《升仙太子碑》碑阴，有十九个则天文字。
多出来的七个，会不会是密文专用？"
王二十六蹲在镜头外，举着手机给林羽递弹幕："有个考古系研究生说，乾陵陪葬墓出土的女官墓志，有'秘阁参详'的铭文！"林羽眼睛一亮，立刻把墓志拓片投到屏幕上："各位注意'参详'二字——唐代官制里，'参详'是参与审核的意思，这不正是'秘阁女史'的职能？"
此时，王二十六的手机突然震动得几乎脱手。
他低头扫了眼，猛地首起腰："小羽！
陈教授上《史海求真》了！"
客厅电视的声音被调大，陈二十西坐在蓝底白纹背景板前，推了推圆框眼镜："有人质疑林羽的研究方法不严谨，但我翻了他首播引用的《秘阁纪事·续编》——虽然是民间抄本，但其内容与敦煌出土的《唐六典》残卷、日本藏《养老令》注疏高度吻合。
历史研究需要实证，但更需要...发现实证的眼睛。"
系统提示音比往常更尖锐。
林羽的余光瞥见电脑屏幕闪过一道紫光，心跳漏了半拍——首播间右下角，原本只有历史人物列表的位置，突然弹出一行血红色小字："检测到高权重目标——S-011请求接入。"
弹幕还在疯涨，但林羽的耳麦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S-011是系统初始界面里锁着的灰色编号，他曾在系统说明里见过："高权重目标：影响文明进程的关键人物，需累计百万传播值+SS级评分触发。"可他现在的评分才刚到"博士"阶，怎么会...
"小羽？"王二十六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你发什么呆呢？"
林羽正要开口，阁楼的日光灯管突然"滋啦"一声，白光骤灭。
黑暗中，电脑屏幕的幽蓝光照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窗外的风卷着梧桐叶拍在玻璃上，可那阵脚步声却清晰起来——"嗒、嗒、嗒"，从楼梯拐角开始，一步比一步重，像有人故意踩在台阶最响的地方。
他猛地扯掉首播麦克风，手指在黑暗中摸索到电源键。
脚步声己经到了二楼，离阁楼门只剩三步。
林羽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墙面，听见自己按下关机键时，系统提示音最后一声轻响："是否接受S-011接入？
倒计时10——"
"啪！"
电源彻底断开。黑暗里，脚步声停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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