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勤政殿，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檀香、汗液与隐隐恐惧的浊气。高耸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穹顶，却压不住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胡亥歪斜地靠在髹金龙椅上，一身繁复的玄色冕服也掩不住他过早浮肿的肚腩。年轻的脸庞透着不正常的虚白，眼下两团浓重的乌青，像是被墨汁狠狠晕染过。那双泛着青光的眼眸，此刻正不安地扫视着阶下黑压压的臣子，焦躁中又透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塞外冒顿授首、冯去疾和谈彻底失败的消息，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年轻帝王的心尖上。北境那把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要落下来了！
中丞相府豢养的罗盘蛛网密探，遍布三十九郡的各级地方府衙。云中郡长城上谈判的画面，自然逃不过这些潜伏多年的耳目。和谈崩裂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早己飞鸽传书到了咸阳皇宫。
中丞相赵高，侍立在御座旁侧，如同一条盘踞在阴影里的毒蛇。他身形瘦削，仿佛一身紫袍就能将其压垮，枯槁的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褶皱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阴鸷。那双浑浊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偶尔转动时，便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洞察一切的精光。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神经质地捻着袖口磨损的金线，那是他内心翻涌算计的外露。
冯去疾那个老东西的失败，对赵高而言，既是危机，更是彻底掌控朝堂、铲除异己的天赐良机！
阶下，百官噤若寒蝉。
左丞相李斯面容清癯，腰背挺得笔首如松，深紫色的丞相袍服纤尘不染。他双目深邃，紧锁的眉头下是难以掩饰的忧虑与凝重。
太尉冯劫就站在他下首，这位掌管帝国军事的老将，最近感染风寒之症，此刻脸色蜡黄，时不时以袖掩口，发出一两声极力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让他本就佝偻的背脊更加弯曲，仿佛随时会散架。
御史大夫周青臣眼观鼻鼻观心，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旁死党是御史中丞茅焦，此刻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笏板尖上的一点微光。
治粟内史杨端和肥胖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少府章邯按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年轻刚毅的脸上，肌肉紧绷如铁。
其余百官，或面色惨白，或眼神闪烁，偌大的勤政殿，只剩下冯劫压抑的咳嗽声在空旷中徒劳地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咳咳……陛下……”冯劫好不容易压下一阵剧咳，喘息着出列，声音沙哑破碎，“北境之事……咳咳……冯丞相虽未能……咳咳……达成和议，然其忠心可鉴……咳咳……且扶苏公子所提条件，实乃……咳咳……拨乱反正之良机！恳请陛下……咳咳……三思！若能擒拿赵高，昭示先帝遗诏，退位让贤……咳咳……或可免天下刀兵之祸，保全……咳咳……先帝基业啊！”
冯劫太尉每说几个字便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佝偻的身躯颤抖着，仿佛风中残烛，紫袍上的獬豸纹随着胸膛起伏。
“大胆冯劫！”赵高那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尖利嗓音骤然响起，刺破了殿中压抑的死寂。他一步踏前，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冯劫身上，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的鼻子，“你身为太尉，不思为陛下分忧，反在此妖言惑众，替那逆贼扶苏张目！更敢无礼首呼本相名讳，劝谏陛下退位？你堂兄冯去疾出使无功，丧权辱国！你二人一丘之貉，莫不是早与北境叛逆暗通款曲？来人！”
殿门轰然洞开！数名披甲执锐的郎官如狼似虎般冲入！
“将此逆贼拿下！打入诏狱，严加审问！”赵高厉声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攫取猎物的兴奋与恶毒。
“陛下！老臣冤枉！咳咳咳……”冯劫惊骇欲绝，剧烈挣扎，咳得撕心裂肺，脸憋成了紫红色。两名郎官毫不留情地架起他枯瘦的胳膊，如同拖拽一袋破败的麻袋，粗暴地向外拖去。他挣扎着回头望向御座，眼中满是悲愤与绝望，“陛下！不可听信谗言……咳咳……大秦危矣！危矣啊——！”凄厉的呼喊和咳嗽声，随着他被拖出殿门，迅速消失在森严的宫阙深处。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比之前更加沉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胡亥坐在龙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泛青的眼眸死死盯着冯劫消失的殿门方向，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既有对赵高如此雷厉风行的惊惧，也有一丝病态的、掌控生死的快意。
赵高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阶下每一张惊恐或麻木的脸，最后，定格在李斯身上。那张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李丞相，”赵高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却带着蚀骨的寒意，“您乃当世大贤，法家巨擘。陛下近日得一祥瑞，神异非凡，特命人牵入殿中，请左丞相与众位同僚……一同鉴赏。”
随着他话音落下，殿侧的小门被推开。一名内侍牵着一头健壮的、毛色油亮的雄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那鹿显然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不安地甩着头，乌黑的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金碧辉煌却杀气腾腾的大殿，西蹄在光滑的金砖上不安地踏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头无辜的鹿身上，困惑、茫然、继而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赵高踱步到雄鹿旁边，伸出枯瘦的手，竟带着几分“慈爱”地拍了拍鹿的头。那鹿受惊，猛地一甩头。赵高毫不在意，转过身，面向群臣，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愈发明显。他指着那头明显是鹿的动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响彻整个勤政殿：
“诸位请看！此乃西域进贡的汗血神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更兼通体赤红如血，乃不世出的祥瑞！陛下得此神驹，实乃天佑大秦，国祚绵长之兆！诸位以为如何？”
(http://www.i7xsw.com/book/C0nnxU.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