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初的手指轻轻一紧。
意识到了——
幻觉,不止是场景的重复。
而是场景的“假设”。
包括这经书里的字、这拂尘画出的符、甚至这“讲经”的声音,全都不是从现实传来的,而是——
被“安排”为存在的。
瑶初回过头。
看见身边的少女一脸认真地看着讲经的方向,唇轻动,仿佛在背书。
可瑶初分明看得出来——少女的眼睛里,没有光。
没有真正“看”着任何东西。
像是在模仿一个“该看”的人。
这一刻,瑶初忽然明白:
这不是自己的梦。
也不是谁强加的记忆。
这是有存在用幻识构筑出一个“被命选中”的人应有的人生轨迹。
完美。
温柔。
万众瞩目。
没有缺陷。
可这个剧本,瑶初并不在其中。
不属于它的起点,不愿成为它的结局。
瑶初低头,看着掌心。
没有梅花,没有血痕。
只有自己未被“抹去”的念头。
闭上眼。
心里轻轻吐出一句话:
“我不是你写的。”
站起身。
没有等讲堂散场,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径首走出讲堂,一步步穿过长廊、穿过红梅、穿过院落。
有人在叫瑶初。
有人朝这边跑来。
“瑶初你去哪啊?”
不回答。
脚步不停。
瑶初推开自己那间房的门,立在门槛上,望着室内熟悉的摆设,目光扫过那叠早就准备好的书、那一套备用的道衣、那张从不落灰的榻。
不进。
不退。
只是缓缓地,靠着门框坐下,低声对自己说:
“我等你来变。”
风铃动了。
没有风。
红梅落了。
没有枝摇。
天光微变。
可幻境,没有破。
瑶初知道。
这不过是【第三日】的开头。
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走上更多“明天”。
可也知道:
己走出了剧本的第一步。
——不是谁唤醒了自己,
是自己,开始不再“信”。
—
红梅未谢,晨光如昨。
瑶初睁开眼。
一切,果然还在。
檐下的风铃,窗外的红梅,温热的灵米粥,还有那熟得不能再熟的脚步声——
“瑶初!”
少女如约而至,手中依旧是那一碗冒着热气的粥,语气欢快如前:“快起来快起来,今天师尊讲的是《天机初诀》,你昨儿不是还想抢第一排嘛?”
瑶初坐起身。
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嗯。”
没再问问题,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一切“提问”都是徒劳。
这些人不会变。
不是因为他们坏,而是因为他们只是幻象,无法理解什么叫“变”。
瑶初接过粥,没有喝,也没有拒绝。
她在观察。
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细节、每一丝重现的偏差。
她发现,少女的笑,比昨天更自然了一些。
就像幻境正在“修补漏洞”。
瑶初必须更小心。
出了门,讲堂如故。
师尊仍站在讲台上,拂尘轻挥,灵图流转。
“今日讲——《天机初诀》。”
一字不差。
身边的弟子齐声应和:“太初衍数,机开一命……”
这一次,瑶初没坐第一排。
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想看看——换一个变量,会不会让剧本崩掉。
结果并没有。
坐在哪儿都一样,身边的人该记得自己的,仍记得;
该羡慕自己的,还是羡慕。
瑶初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适。
不是对幻境本身,而是——
对这份“牢固”。
太紧密了。
像是魂焰将每一道细节都织进了某种不可抗拒的“结构”里。
而自己,正试图拆它。
中午,饭后回房。
那个少女又来了,和往常一样递来灵茶,一边说笑:
“瑶初,明天就登内山了,你准备好没?”
瑶初听见“明天”二字,停了一下。
这句昨天也说过。
前天也说过。
但她笑了笑,轻声说:“你真觉得我会被带走吗?”
少女一愣,脸上的笑像是被轻轻擦了一下,迟疑道:
“当然啦,你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你天资第一,谁能比得上你?”
“我只是问问。”瑶初语气平缓。
没有反驳。
没有附和。
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那一刻,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这“幻象”在犹豫。
不是感情意义上的犹豫。
而是剧本指令“迟了半拍”。
瑶初试着再问一句:“我们以前……真的一起长大的?”
少女这次没有立刻回答,笑容僵了半秒:“你又来了,怎么老说这奇怪的话?是不是最近修炼太累啦?”
瑶初没有再追问。
只是点了点头,接过灵茶。
“也许是。”
少女松了口气,轻快地往外走,临出门还不忘回头一句:
“你早点休息,明天可别又忘了我们这些朋友啦!”
门关上。
瑶初坐在原地不动,指腹轻轻敲着茶盏。
“她说‘又忘了’。”
“那说明——之前的事,她也记得。”
瑶初眼神一凛。
这不是完美剧本会允许的“漏洞”。
幻境,开始“承认重复”。
魂焰在动。
幻识在皲裂。
瑶初知道,自己己经走到这条剧本的边界线。
再往前一步,就是——
不信则破。
—
红梅依旧,晨光未歇。
瑶初睁开眼。
天还是昨天的天,雪没落,风不动。
瑶初静静地起身,不再看窗外的花,也不再等熟悉的脚步声——
“瑶初!”
门应声而开。
少女带着热粥冲进来,笑着如同每一个昨日:“快起来啦,今天师尊讲《天机初诀》呢!”
瑶初没有应声。
只是穿衣、洗漱,动作一如既往,却快了一分。
在少女准备牵自己出门的瞬间,瑶初忽然侧过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呀?”
“你的名字。”瑶初盯着少女,语气平淡,“你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既然是朋友,总该知道你叫什么。”
少女脸上的笑愣了一下,那一瞬间,眼神的焦距像是短暂模糊。
“我……我叫……”少女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像是突然忘了。
瑶初看着少女,没有打断。
沉默拉长三息。
少女忽然笑了笑:“哎呀你今天怎么这么古怪?昨天不还想抢第一排吗?”
话题——强行跳转。
瑶初心中一沉。
自己赌对了。
幻象的“记忆库”是有限的,只能用“剧情”来填补空白,一旦偏离,就只能靠强制回到剧本主干。
瑶初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你先走吧,我晚点去。”
“啊?”少女诧异,“你……不坐第一排了吗?”
“坐不坐不重要。”瑶初淡淡地说,“反正讲的是——《天机初诀》。”
少女怔了一瞬,笑着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瑶初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习惯握笔、持剑的手。
不属于一个被安排在讲堂第一排、天资最优、众人仰望的“瑶初”。
属于另一个,曾在孤独里打坐、在血里爬行、被风雪裹着长大的“自己”。
瑶初深吸一口气,走向窗边,推开窗子——
红梅开得极盛,香味却淡得像是纸上画的。
风吹来一片花瓣,落在掌心。
低声开口:“这是第五天。”
“你想让我过得越‘安稳’,我越要撕破它。”
—
讲堂,没有去。
瑶初一个人走到了后山的石阶处。
那里是内门的方向,外门弟子不得擅入。
可她还是走了上去。
一路无人阻拦。
就像这整个幻境,都在“等待”瑶初做出这一步。
石阶尽头,一道闭合的石门。
门上有符阵,铭刻着“未得传令,不得入内”八字。
瑶初伸手,指尖轻点那道符。
“我不需要你给我路。”
“我要自己开。”
符文闪动。
下一瞬——
整片红梅树影在识海中塌陷。
魂焰震颤,幻识层皮剥落一层。
瑶初站在门前,眼神前所未有的冷静。
幻境没有碎,但它“退后”了一步。
下一段剧本,会不会更牢?
不知道。
可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演”了。
她,要“写”。
——
魂焰低鸣。
识海深处,旧影崩碎,如画纸被撕开。
新的剧本,从断裂的缝隙中浮现。
—
风,又一次吹过。
不是红梅的香。
是潮湿的木香,掺着淡淡的药味。
瑶初——不,她,缓缓睁眼。
头有些沉。
入目是一排药柜,一张旧桌,一扇透着湿气的窗。
屋檐低矮,墙角有裂痕。
外头有人走动的声音,木屐踏在青石地上,咯哒作响。
下意识坐起,身上穿的是极朴素的灰布衣,袖口用旧麻绳系着。
屋里没有镜子。
看不清自己现在的模样。
只知道自己在一间药庐,像是个照料药田的小徒。
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头,穿着一身染着药渍的道袍,鼻子尖尖,说话嗓门极大。
“瑶初,药熬好了没?老头子这腿疼得跟被雷劈了似的!”
她一愣。
这个名字……又是“瑶初”。
不是自己的。
却是自己的。
瑶初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看向桌上那只未点的药炉。
空的。
没有火,也没有汤。
老头皱了眉:“又忘了?唉……你怎么怪怪的,该不会又犯迷糊了吧?”
瑶初没有解释。
只是提起那口药壶,走向柴堆,熟练地点火、生水、投药。
手法一气呵成。
身体记得怎么做,可心里却没有一点关于“师徒”的记忆。
仿佛又是一副套上的人生剧本,等瑶初去演。
午后。
瑶初背着药篓下山采药。
山路熟悉。
能准确记得哪些路口生着赤叶花、哪些溪边藏着骨苓藤。
也见到了其他几个药庐弟子。
有人和瑶初打招呼。
有人说瑶初“傻气归傻气,采药倒是准”。
瑶初没回应。
只是在回程的时候,悄悄绕去了山背后。
那里有一块碑。
碑上刻着“瑶初之墓”。
瑶初站在那里,望着那块石碑。
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身份”,不是自己。
也不该还活着。
幻境,把一个己经死去的人,重新“安”在了自己身上。
这个人——
到底是谁?
瑶初蹲下,在碑前伸手摸了一下那块冷石。
冰凉。
沉重。
指尖触及那刻——
整座药庐、整片山林,像是被火线拉扯的画卷,边缘一点点崩裂。
魂焰再颤。
幻识又碎一层。
风从识海深处涌来,仿佛在低语:
“你,还要走几次?”
瑶初垂下眼眸,轻声回应:
“走到,不再是你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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