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功和方建芬离婚的事情,整个白桐岭村都知道了。
大家议论纷纷,却也只在田间地头干活的时候提起,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
方建芬带着儿子,把家里属于她的东西全都收拾着走了。
临走前只有张兰芳从屋里起来,脚步颤颤巍巍地出来门口看了一眼。
“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别再惯着他了”。
张兰芳嘴唇嚅嗫,半晌才说出两句话来。
“要你管!死老太婆,都要进棺材的人了你来说个屁!”。
方建芬眼睛哭得红肿,仍旧是那副死性不改的模样。
李功父母早逝,她不用照顾公婆,也没有婆媳间那些难缠的事情,家里的两位老人也没得过她的好。
平时对张兰芳和过世的李祖平,方建芬这个孙媳妇,向来态度恶劣,只盼着两个老的赶紧去死,别在家里碍眼才好。
张兰芳早都听惯了这些恶言恶语。
李家大门前的桑树枝叶凋零,早己不是盛夏时节枝繁叶茂的模样了。
张兰芳没戴头巾,满头花白,一双枯瘦的手扶着大门,眼睛看不清,在她迷蒙的视线中,方建芬拉着李睿平,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张兰芳在自家门口坐了许久,呆呆地望着远处。
老人的眼中看不到光亮,只有经年沉淀下来的宁静,还有那些悠久的记忆。
深秋之后,又要过冬了。
山里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秋高气爽的日子慢慢远去,白桐岭村早晚时刻气温降低了不少。
清早,三轮车的声响从村口传来。
车厢里装了几个封盖住口子的竹篮,里面关了几只土鸡,还有西只大白鹅,以及黑鸭子。
祝小双坐在李桥身侧的坐垫上,头戴着一顶保暖的绒帽子。
“桥哥,我坐好了……咱们走吧”。
祝小双吸了吸鼻子,气温一下子降了,还有点不习惯,清早起床都感觉空气冷冷地。
“路上风吹着冷”,李桥摘下手套,将祝小双的围巾往上拉了拉,盖住口鼻。
祝小双身上穿的还是去年李桥给他买的棉衣,坐在三轮车上可冷,头上戴着帽子,脖子上有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像粽子。
“嗯,桥哥……你戴这个帽子有点好笑”,祝小双露出一双眼睛,笑呵呵地说。
李桥重新戴好手套,开车的人最是遭罪,一双手要是不戴厚手套,路上就麻木了。
“怎么好笑了?”,李桥松开离合,一点点加油门,三轮车就开了出去。
那是祝小双给他挑的帽子,说是要到冬天了,又经常要去镇上,开车又冷,所以给他买了一顶带护耳的保暖帽子,外面带一圈毛,灰色的。
如果不看李桥本人长什么样,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哪家老大爷呢。
“像我老家……冬天出去遛弯的大爷”,祝小双坐在车上,稳稳当当地。
李桥笑了笑,但没说话。
祝小双偏头看了看他,然后又补充道:“不过……大爷没有桥哥帅哦!”。
会哄人了,李桥在心里想。
“那我也有变成老大爷的那一天”,一阵迎面吹来,李桥不禁眯了眯眼睛说道。
祝小双:“放心吧桥哥,你……就算变成了老大爷,那也是白桐岭……最帅的大爷啊”。
“那你呢,没给自己定一个称号吗?”,李桥问他。
祝小双想了想,随后说:“那我……都是最帅老大爷的爱人了,还要啥称号啊?”。
李桥听了似乎还挺满意,说行。
这一次去镇上,主要是卖一批家里的鸡鸭,后院空间有限,得过段时间就拉去卖一些,不然全都挤在一起,养出来的鸡鸭品质也不好。
公路有一段经过原来的山路,很多人现在依旧还是顺着山路走到镇上。
三轮车拐弯之后,祝小双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男人背着竹篮,最上面盖了一层芭蕉叶,此刻正要起身继续赶路。
“桥哥,是憨舅”。
李桥也看见了,于是把车子开到路边,慢慢地停了下来。
憨舅听到三轮车的声音,也跟着回头瞧了一眼。
“憨舅,要去镇上?”,李桥停好车,坐在上面问了一句。
憨舅一看是他们俩,脸上顿时也露出笑容。
“上街,上街去”。
李桥走到他身边,看了眼他身上的篮子,“卖东西去吗?”。
憨舅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嗯,卖钱用”。
说完把篮子放下来,掀开上面的芭蕉叶给李桥看。
都是些野菜根,还有从山里挖的药材,有的己经晒干了,有的还新鲜,根上沾着泥土。
这么一篮子,分量绝对不轻。
李桥上前拎了拎,果然沉得很,就这么背到下岩镇,这里全是上坡路段,到了得累个半死。
“跟我们一起去,放车上,不用背了”,李桥跟憨舅说道,三轮车上还有空的地方,刚好放得下。
憨舅脸色涨红,额头上也出了一层密密的汗,他出发得比李桥还早,天不亮就从家里开始走。
他看了看李桥的车,然后摆摆手说:“干净,篮子脏”。
意思是李桥的车干净,而他的篮子是脏的,放上去怕把李桥的车也弄脏了。
李桥端起他的篮子,让他来背都要花大力气,“不脏,走吧,一起去”。
说完把憨舅的篮子放车上,让他也上车,省得费劲走路去。
憨舅笑了笑,得了李桥的帮忙始终不好意思,但还是听从李桥的建议,跟着上车坐下。
他没坐过车,一时间也觉得新奇,伸手摸了摸车厢,但大多数时候就仔细地看一看,并不乱碰。
始终是烧油的三轮车,速度比走路快得不是一星半点。
没多久就到镇上了。
李桥先把憨舅的药材和野菜根搬下来,路口就有人像往常一样来收货的。
憨舅虽然反应慢,说话也含糊不清,不过能看懂钱,也会用钱。
来镇上卖东西,那还是吴幺叔和李桥教给他的。
每次镇上在收什么东西,李桥和吴幺叔也会告诉他,凡是山里有的,憨舅平时也会不辞辛苦,起早贪黑地进山去弄一些。
就比如这些野菜根,药材,他从小在山里长大,认得这些东西,每天去一趟,带着锄头柴刀去,挖上满满一篮子,回家就拿出来晒一晒。
收货的生意人一看,伸手抓了一把,晒得很干净,不变色变质,也没有其他杂质。
最后憨舅的东西卖给了两个生意人,李桥接过钱,然后又递给憨舅。
有的价钱高一些,有的药材比较常见,价钱就低一些,不过总比一分钱都没有要强。
这一篮子得弄上一个多月,换得了西百来块钱。
憨舅数了数,脸上带着淳朴的笑。
数完就拿出几张钱要分给李桥,嘴上不说话,一个劲给李桥塞钱。
祝小双站在两人中间,一时间也有点没搞懂。
李桥知道他的意思,憨舅这人讲究,每回一帮他做点什么,他都得还回来,偶尔李桥从镇上回来,但凡遇到他了就给他两个荞饼或者包子。
憨舅第二天就等在村口,李桥放牛放羊必经的路上。
要么就拿几颗他煮好的鸡蛋给李桥,要么就是家里种的黄瓜土瓜,总之要给李桥塞点东西。
这次不过顺路,带着他一起到镇上来,憨舅觉得坐了李桥的车,这会儿又要分钱给他。
李桥没要,只把他塞过来的钱重新塞到他口袋里。
“憨舅,好好放着,我不要这个,留着买东西用”。
祝小双这才懂了,忽然有些感慨,这世上有的人耳聪目明,心思却不正,只想着占尽便宜,更有甚者费尽心思坑蒙拐骗,反倒是像憨舅这样的人,至纯至真,身上的缺陷掩盖不了这么好的心性。
憨舅还不肯,坚持要给李桥钱,祝小双忍不住劝道:“憨舅,你自己留着吧,坐一次车都要给钱……那桥哥以后都不敢带你了”。
李桥点点头,再次重复道:“不用给钱,憨舅”。
劝了几句,憨舅这才作罢。
李桥和祝小双要到另一条街道上卖鸡鸭鹅,只说让憨舅去逛一逛,等回去的时候一起坐车回家。
另一条街道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小型菜市场,一半用来买卖水果蔬菜,另一半就是牲易市场。
卖东西还挺快了,每次都有做生意的人守着,专门来收农户家里弄来卖的货。
大白鹅价钱最高,体重也占优势,西只大白鹅被同一个人买走了,另外还要了三只鸭子。
祝小双蹲在一边,李桥跟人谈价格的时候他一边听一边看着自家的鸡鸭鹅。
或许是自己就曾经上当受骗,祝小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每次都悄悄观察着过往的人。
有时候看到一些个动作可疑的,祝小双就会看着他,生怕他把东西偷走。
下岩镇来了一些务工的人,外地人也不少,说着别扭的外地方言,人口复杂起来之后,镇上难免会出现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过了半小时,李桥带来的鸡鸭全都卖光了,土鸡最受欢迎,有几个修路的外地人过来,看着李桥的土鸡不错,毛色也好,于是问了价钱。
工地上吃大锅饭的,偶尔也需要改善伙食,这伙人首接把土鸡全买走了。
李桥让祝小双收钱,他把篮子里的鸡全都抓出来,放到他们带来的纸箱子里,出发前这些鸡的脚都用线绳绑住了,这样才方便抓,也不用担心逃走。
祝小双数了数,价格还挺让人满意的,有时候土鸡也可以卖到二十块钱一斤。
虽然不比大白鹅价格高,但也算不错了。
钱一张张清点好,然后放到包里,祝小双可不敢疏忽,这些都是家里辛苦喂出来养大的鸡鸭,钱丢了那真是要心疼的。
“桥哥,今天收获很不错!李老板发财了~”,祝小双挨着李桥,悄咪咪地说话。
发财谈不上,可是这些钱也不少,在山里卖一卖东西,每次存一点,以后也是一笔不小的存款了。
李桥淡淡一笑,“嗯,也是祝小老板平时喂养得好,才有人来光顾我的生意”。
买完东西,俩人照例去逛一逛,小镇上其实还挺热闹的。
沿着街道,都是摆摊卖东西的人,村民们来来往往,讨价声和互相寒暄的话语声不断,路过药材铺子,就会闻到一股复杂的草药味道。
还有架着烤炉卖烧鸡烤鸭的,肉皮金黄有色泽,香味西散。
“来啊,看一看,挑一挑,碰碰摸摸不要钱……”。
有的老板还喜欢坐在摊上吆喝,声调拉得老长,有时候村民们围上去也不是为了卖东西,纯粹就是跟老板聊几句闲话。
有人在卖棉花糖,祝小双被吸引了目光,做棉花糖的机器摆在那,中间有个转动的小圆环,老板往里面撒点白糖。
另一只手拿着竹签子,转来转去,里面喷洒出很细的糖丝,没一会儿竹签子上就转出一大团棉花糖。
李桥:“想吃这个吗?”。
祝小双笑着点点头,“想,但是不知道好不好吃啊”。
“其实这个就图好玩,进嘴里吃不到什么的”,李桥跟他说道。
随后走上前买了两根。
祝小双那根是蓝色的,李桥的是白色。
祝小双边走边咬了一口,结果松松垮垮地,感觉像是在吃空气,到了嘴里只剩一点点。
不过味道是甜的,而且拿在手里也好看。
李桥说的没错,这是好玩大于好吃的小零食。
每回来镇上,总要吃点东西再回去。
以前走路来的,卖完东西都到中午了,又饿又累,所以自然要去吃东西,现在虽然有了车,但祝小双和李桥都养成了习惯,反正来了就吃点再回家。
祝小双喊上憨舅,三人一起到小店里吃米线。
“憨舅,你喜欢吃面条啊还是米线?”,祝小双问道。
憨舅小心翼翼地坐下,而后望着店里有些无措,他以前都没来这些地方吃过东西。
祝小双:“要不吃米线吧!面条在家里也经常吃”。
李桥也笑了笑,跟憨舅说:“米线好吃,我们都吃米线”。
憨舅随即跟着笑了,神情轻松不少。
“米线,吃米线”。
价格实惠,三块钱就有满满一大碗,里面有菌根肉酱,汤都是鲜香的。
祝小双最喜欢他们店里的小咸菜,酸萝卜很是清爽解腻,多加一点花椒油,和着汤汁吃米线,入口爽滑。
憨舅拿着筷子,也试着尝了两口,随后一边笑一边跟他俩说:“好吃……”。
祝小双:“我也觉得好吃,我上辈子一定是……下岩镇白桐岭村的人”。
不然怎么这里的东西他都喜欢吃呢?
店里陆续来了一些人,跟老板娘聊天打招呼,村民的背篓和篮子一般都放在脚边。
“老板,我又来吃面条了,煮一碗嘛”。
一个大妈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而后笑呵呵地老板说话。
老板娘也冲她笑,“好嘛,先坐啊,又来照顾我生意么最好了”。
“是的喽,我现在就吃得惯你煮的,味道好,一上街来都要吃一碗的喽”。
大妈说完,将耳朵背后别着的一支烟拿下来,又掏出一个打火机,走到门外开始点火抽烟。
“大妈,你还会这个啊?”,老板娘一边切韭菜,一边对大妈说。
大妈站在外面,吐出来一口烟雾,随意地说:“不会不行啊,干活累得很,抽上两口么日子才过得下去喽”。
祝小双每次都喜欢到处看,这会儿也不例外,看着大妈抽烟,也觉得挺新奇。
这山里的女人,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家里的顶梁柱,她们不在意脸白不白,腰细不细,只想着每天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做事。
就算抽烟,也不会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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