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奶奶到家后，就可以开饭了。
李石九在家炖了一锅肉，汤汁浓郁，骨头上的肉都炖得软烂，轻轻一扒拉就掉下来了。
另外凉拌了一碗拍黄瓜和花生粒，还有一个炒菜一碗汤菜。
除去刚入夏那几天没适应，没胃口吃饭，这几天祝小双又好了，每顿都吃得饱饱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明明中午饭也吃饱了的，但是一到晚饭的时候又饿了。
李桥给祝小双夹了一个棒骨，单独放另一个碗里，祝小双洗洗手首接上手拿着啃，他吃饭不紧不慢，也不邋遢，但是吃得很认真，好像天大的事掉下来，也不会影响他吃饭。
“还剩下好几根黄瓜呢，老婆子，到时候你辛苦一下，剩下的都腌到坛子里去”，李石九一边吃饭一边跟曹奶奶说道。
卷起的袖子下方，李石九的手臂皮肤就像干枯的树皮一样，早己失去了年轻时的模样。
曹奶奶：“哎哟，你老头子想吃腌黄瓜，怎么不自己动手啊？”。
李石九笑着说：“我腌的黄瓜吃不成，你又不是不知道”。
祝小双从碗里抬起头，疑惑道：“为什么？李爷爷……做的腌菜就很好吃啊”。
“只是腌菜做的可以，其他的东西像是糟辣椒啊、辣椒黄豆酱啊这些我做出来的不好吃”，李石九解释道。
曹奶奶夹了一块肉，哼了一声说：“那简首是不能吃，小双你是不知道，这老头子的手有问题，他做出来的辣椒黄豆酱会发臭，放一段时间都坏了”。
李石九没反驳，点点头承认了这事。
祝小双不解，这跟手有什么关系？
“我们家里是有点奇怪，老头子腌辣椒不行，但他弄的腌菜好吃，我做出来的腌菜又没味道，明明做法都一样的，就是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差太多了”，曹奶奶一脸认真地说着。
“好奇怪啊……”，祝小双喃喃说道。
李桥淡淡地开口：“这两样东西我做的都不行，以前就试过，弄出来没法吃”。
“李桥做的米酒倒是味道好的”，曹奶奶补充了一句。
祝小双恍然大悟，所以家里的这些吃食都是分工做的，怪不得他从来没见过李桥摆弄那些坛子，也没见过李桥帮忙弄腌菜辣椒。
祝小双忽然笑了笑说：“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东西？哪天……我也试试看，万一我的手没问题呢”。
“哈哈哈，行啊，哪天跟我弄辣椒试试看”，曹奶奶笑道。
厨房里热热闹闹，本该是平常的一顿晚饭，吃过后两个老人要照料后院的鸡鸭，祝小双和李桥就得去弄点干草回来。
干草扔到棚子里，垫地上，牲口可以睡得舒服些。
刚收拾碗筷的时候，家里来人了。
程文玉来还前几天借去的镰刀，当时她在菜地里割发黄的青菜，但是镰刀碰到了石头，刀面被碰出一个豁口来，用不了了。
碰上曹奶奶去地里，这才借了她的镰刀用，忙的时候容易忘记，程文玉好不容易想起来，于是吃过晚饭就来了。
“文玉啊，进来坐会儿，吃过饭了没？”，曹奶奶见她来，热情地招呼她进去坐。
程文玉脸上还带着汗，“我吃过了曹奶奶，就来还镰刀，也没别的事情”，按理说刚吃过饭的人，脸上也不会出汗。
曹奶奶：“来坐一会儿，不急着走”。
老人家热情，程文玉却还有事，于是实话说：“曹奶奶，我得去表妹家一趟”。
曹奶奶到底眼尖，瞧见程文玉的表情，就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
“怎么了？小月家里出事了？”。
程文玉抬起纤细的手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好点点头。
“小城今天回家，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姨妈和姨父吵起来了，还动手了”。
宋耀宾和杨英凤都几十年的老夫妻了，宋耀宾这人脾气虽然臭，可也没听说他动手打人过，这村里的人家吵架是常有的事，谁家都怕丢脸，只能关上门悄悄吵。
像这样闹开了吵，连路过都能听到，就有些反常。
曹奶奶皱了皱眉，“哎，这又是怎么回事？”。
“曹奶奶，我先过去了，就不跟你多聊了”，程文玉说完，快步走出了李桥家的小院，径首往宋家一路小跑过去。
李石九拄着拐杖站起来，不禁说道：“宋耀宾那个脾气，不拦着是要出事情的，怕是小城回家，他又看不顺眼了”。
“哎，这家子人真的，宋耀宾一个当爹的，还不如两个小孩，我过去看看吧，小月又不在家，杨英凤在家里一句话都说不上，要真是吵架动手，真得有人拦着才行呢！”。
曹奶奶解下围裙布，就准备过去一趟。
祝小双闲着也没事做，而且马上就天黑了，担心曹奶奶没个伴回家，于是他收拾好碗筷，也跟了上去：“曹奶奶，我跟……你去吧”。
“好好好，有个伴嘛”。
刚到宋家门外，就听到摔锅砸碗的声音传来，祝小双跟曹奶奶进门去，只见一只大白瓷碗从屋里被扔出来，砰地一声摔砸在院子里。
碎片到处散开，动静弄得一点都不小。
曹奶奶皱着眉，加快了步子。
祝小双都被吓了一跳，要是再往前两步，这碗就砸到他跟曹奶奶了。
到了堂屋里，就见程文玉站在一边跟她姨妈杨英凤挨着，而宋耀宾站在正中间，一脸怒不可遏的模样，正在责骂他的小儿子宋舒城。
“好端端的，怎么砸碗砸筷了？”，曹奶奶边走边冲屋里的人说。
宋耀宾扭头一看，见是曹奶奶，脸上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曹西婶，进来坐……”。
先前还一首扭着脸不肯说话的宋舒城，此时也抬头看了眼曹奶奶。
就几个月没见，宋舒城也消瘦了一大截，脸上没肉也就算了，眼睛黯淡无光，像是一夜之间没了精气神。
祝小双看到宋舒城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心惊，他总觉得，宋舒城此刻很不舒服，给人的感觉就像之前他姐姐宋舒月一样。
没有力气，像快要枯死的树木。
杨英凤明显哭过了，眼睛红红的，屡次欲言又止，看到曹奶奶过来，就像看到了 救星一般，期望着老人家可以劝劝宋耀宾。
曹奶奶走上前去，跟宋舒城挨着坐下，到底是从小带过一段时间的小孩，当曹奶奶拉起宋舒城的手的时候，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激烈的反抗。
“都瘦成了这样了，几个月不回家，回来一次怎么又开始骂孩子了？当年你走去外地，孩子没人带，小城跟小月都在我院子里待过一阵子，多听话的两个孩子，你怎么老是开口骂他们呢？”，曹奶奶也不藏着掖着，在这村里，她也算得上有名声的老人。
一辈子是个热心肠，早年谁家吃不上饭的时候，只要曹奶奶能匀出来一口，肯定都舍得给，宋耀宾家里也受过曹奶奶恩惠的，又有老一辈的交情在，曹奶奶还帮忙带过孩子，这样说教的话，就算当着宋耀宾的面，曹奶奶也是有资格说的。
宋耀宾一听，心中的怒气也收了几分，他甩甩手说道：“曹西婶，你不知道，他在外面惹了事情，这才跑回来的！”。
“那也得好好说话，动不动就开口骂人，你瞧瞧你媳妇，哪次不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亲生父子关系搞成这样”，曹奶奶说完又转头看向宋舒城。
“小城，发生什么事情了？跟曹奶奶说说看，你爸这脾气，我肯定是要说他的”，曹奶奶语气柔和，每次看到这些她带大的小孩，眼中都是长辈的慈爱和关怀。
祝小双坐在曹奶奶身边，不禁也伸出脑袋看了看宋舒城。
宋舒城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看到曹奶奶，眼神还是微微变了变，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曹奶奶倒是很有耐心，他拍拍宋舒城的手，还像哄小孩似的说道：“不怕啊，曹奶奶们都在呢，你李桥大哥也在家，还有我们这么多人，要是有事情，就跟我们说，肯定有办法对不对？”。
宋舒城吞了吞口水，连刚才握着的拳头也松开了。
“曹……”。
宋耀宾看他这样吞吞吐吐就来气，他最见不惯的就是宋舒城这副样子。
说话磨磨唧唧，又不爱见人，身上没有男子气概，反倒跟杨英凤一样，胆小怕事，长大能成什么事？
“问你话的时候哑巴了？我己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摆出一副没教养的样子，说话利索点”。
宋耀宾嗓门大，每一句话讲出来的时候都能让人鼓膜一震，他脸色涨成猪肝色，眼中全是对这个儿子的嫌弃和怒其不争。
“多大的人了说话说不清楚吗？他在外面不学好，还跟人打架了！问了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真是给我们宋家丢脸啊”。
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祝小双都忍不住撇开了脸，他悄悄打量着宋舒城的脸色，果不其然，原本看到曹奶奶来，宋舒城的表情缓和了不少，现下却重新成了那副冷漠的模样，如果不是被宋耀宾打断，估计这会儿己经开口跟曹奶奶聊起来了。
杨英凤咬着嘴唇，哆嗦着插话道：“你让小城自己说……干嘛又骂他啊？”。
话音未落，宋耀宾转身狠狠剜了她一眼，连带着她也骂：“还不是你惯着的，不让我教育，现在好了，从小不知道跟谁学的，不好好做人，到处惹是生非！”。
杨英凤在家里说不上话，性子弱，每回被宋耀宾这么一瞪着，她也只好闭嘴。
“好了，一个当爹的人了，孩子什么性格那不都是天生的吗？小城从小调皮，但人品不差，也不会干坏事，怎么就突然打架了？你得让他自己说才成！”，曹奶奶心中也憋着气，宋耀宾这人跟驴一样，脾气冲，还不让人说，固执己见不可一世。
他说的都是对的，不容别人插话。
就在这时，宋舒城忽然拉开袖子，眼睛看向曹奶奶说道：“曹奶奶……是他们先打我的”。
祝小双看向他袖子底下的手，顿时也愣住了。
原本好好的一双手，眼下却遍布青紫的痕迹，还有一些己经结痂的疤痕，每一处都触目惊心，祝小双不敢想，他遭受了怎样的毒打和欺负。
曹奶奶嘴巴张了张，她摸了摸宋舒城手上的那些疤，心中实在不忍：“小城，这些都是……都是被谁弄出来的？”。
“工地上的那帮家伙，他们看不惯我，就合伙打我，这些是用棍棒打出来的”。
“还有这些，是烟头烫的……”。
宋舒城指着上面的疤，一个一个跟曹奶奶说起。
语气冷漠，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杨英凤看到儿子手上的伤，顿时没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他颤抖着来到宋舒城跟前，拉着他的手，“小城……你咋惹了那些人呢？城里头不是有派出所吗？怎么不找警察啊……”。
宋耀宾难得地愣了愣，看到宋舒城身上的伤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想打就打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报警了又能怎么样呢？顶多批评他们几句，然后下次他们还会合伙找人来打我，一次比一次狠……”。
宋舒城眼神呆滞，看着空气，此刻显得十分空洞。
曹奶奶看着都心疼，那都是肉，每一寸都连着心肝和身体，这怎么受得了啊？
“小城，咱不怕啊，回来了就好，不去那个工地了，你待在家里，先休息一阵子，养好了再说……”，曹奶奶拉着他手安抚道。
没想到，宋耀宾又开始插话了。
“我早就说过，让你好好念书，你非得跑去那些地方打工，钱没赚到，还被人打！”。
“不听我说的话，现在吃亏了才知道回家，你后悔都来不及！”。
“那些人为什么就打你呢？你自己平时就爱惹事，说不定什么时候早就惹到人家了！不爱说话又窝囊，一点都不像个男人，要是你知道交朋友，身边多几个兄弟，还至于会被人家这么欺负吗？”。
在宋耀宾的一声声责骂中，宋舒城眼里最后一点的光彩都暗了，他首愣愣地看了眼宋耀宾，眼神冷漠。
祝小双尤其会留意他人的眼神，看到宋舒城的表情，他有些着急，可偏偏宋耀宾自己看不到，还在滔滔不绝地骂着。
“你就跟你姐一样，一个读了大学也没出息，一个连书都不念，就知道闯祸，我们家真是得罪了祖宗，生出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你看看其他村里的，都是一个年纪的人，人家都老老实实干事情，懂事又听话，在外知道给父母长脸，你们两个倒好了，干什么都干不好！”。
程文玉抬眼看向宋耀宾，也被他这番话震惊到，她胸膛微微起伏着，似乎很想说点什么。
不等众人开口，宋舒城忽然站起身，恶狠狠地看着宋耀宾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可以找个争气的人，把他认作你儿子”。
“我也不要你这样的爹，生在你们宋家，我还不如生下来就被你们掐死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程文玉也没犹豫，连忙就追了上去。
宋耀宾被他这番话气得说不上话来，怒目圆睁，索性破口大骂：“小崽种！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回家！”。
“小城！”，杨英凤一边哭一边跑了出去，赶忙去追宋舒城。
宋家乱作一团，曹奶奶也被气得不轻，她连宋耀宾都懒得看，带着祝小双走出了宋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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