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寒冷刺骨，霜露凝结，谁都没有合眼。楚念音紧紧抱着父亲楚远业冰冷的尸首，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她本就因风寒未愈，身体虚弱，如今哭得声嘶力竭，声音沙哑如枯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往日的画面：父亲的笑声、母亲的温柔、兄妹二人嬉笑打闹……楚远业离世，兄长楚承熠远在北疆，母亲刚重病痊愈，得知消息后，是否能承受住这沉重的打击？她不敢多想。
不远处，萧凌鄞静静地站立了一整夜，楚念音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一把利刃，一次次割在他的心上。这是他第一次首面生死，第一次感受到血雨腥风的残酷。
营帐外，灵娜矗立在寒风中，目光紧紧锁住不愿包扎伤口的萧凌鄞，她的眸中满是担忧，却又无法言说。芷月取来一件斗篷，轻轻披在她肩头，柔声道：“公主，更深露重，莫要着了凉。”灵娜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微微点头，最终还是转身回到了营帐内。
使团的侍卫们在忙碌中度过这一夜，包扎伤口，清理刺客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死亡。
几位使臣站在一旁，时不时望向楚远业的方向，摇头叹息：“楚将军为北黎鞠躬尽瘁，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可怜了楚家母女，唉……”他们的叹息声中，既有惋惜，也有无奈。
秋末的寒意愈发浓烈，霜雪染白了她发丝，露水顺着发丝滴落。她的手早己冻得通红，却仍不肯松开父亲的身体。天色渐亮，萧凌鄞迈步走进帐中，取来一件狐裘斗篷，走向楚念音。
秦川见状，伸手阻拦，萧凌鄞淡淡说道：“更深露重，给你们家姑娘送件斗篷。”秦川见他手中确实拿着斗篷，又想起姑娘身体虚弱，便侧身让开。
萧凌鄞走到楚念音身后，轻轻将斗篷披在她肩上，随后蹲在她身侧，低声道：“楚姑娘，节哀顺变。”
楚念音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美目因哭泣而红肿充血，她看向萧凌鄞，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多谢。”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萧凌鄞心中一颤，满腹话语却哽在喉间，无法言说。
天光渐亮，楚念音微微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拨开父亲额前的碎发，喃喃自语：“父亲，音儿带您……回家。”她试图抱起楚远业，然而跪了一夜的双腿早己麻木，父亲的遗体沉重如山，她还未站起，便再次跌倒。萧凌鄞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楚远业的身躯，涩声道：“我来替姑娘吧。”
“不用，家父的后事，不劳萧氏皇族费心。”她的声音虽轻，却透着冰冷的疏离，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萧凌鄞的手僵在半空，心中一阵苦涩。
楚念音咬紧牙关，再次将楚远业的遗体打横抱起，萧凌鄞为她披上的斗篷滑落在地。秦川见状，忙上前想要帮忙：“姑娘，还是末将来吧，您身体还未恢复……”
“不用，我楚念音扛得起楚家重任。”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秦川闻言，只得退后一步，看着楚念音艰难地迈出每一步。
使团众人纷纷驻足，目光复杂地看着这对父女，一位使臣上前，行礼道：“楚姑娘，楚将军之事，我们深感痛心。将军生前任使团副使，昨夜使团遭袭，而今侍卫只余百人，若刺客重返，恐……”
楚念音冷冷地看向他，质问道：“这位大人拦我，是不让本姑娘带走家父吗？”话音刚落，上千楚家军齐刷刷地将剑抽出三分，刀光闪烁，寒意逼人。
那使臣吓得连连摆手，慌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楚将军己逝，姑娘节哀顺变！将军为护使团殒身，而今使团护卫所剩无几，需护西州公主安全抵达京翎。楚姑娘可与使团一同回京……”
楚念音仰天长笑，笑声沙哑却充满了讽刺：“不就是想让我楚家军护送尔等回京翎嘛，何必说得如此弯弯绕绕！我父亲生前任副使，为北黎皇室、为百姓鞠躬尽瘁，无愧无北黎，可朝中有人借扜弥国之手除掉他。昨夜他抵御刺客时，这位大人您又在何处躲着？诸位生怕刺客要了尔等的性命，无一人敢上前！生前，我父亲无愧于北黎，无愧于诸位；死后，诸位还要让我这位做女儿的护卫使团回京翎，诸位也有脸说出口？”
她的目光如刀，扫视着那些身穿朝服的使臣，众人纷纷低下头，羞愧难当。昨夜，他们确实无一人敢上前迎敌。
“楚姑娘，副使护卫使团安全，这本就是楚将军份内之事，而今将军归京，楚家军护卫使团不过是顺路的事。”那使臣依旧毫无愧色，语气中带着命令的味道。
楚念音冷笑一声，声音如冰：“迎亲副使遇难，不是还有正使吗？我父亲己逝，副使一责便己完成，若要楚家军相助，这位大人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也配跟我谈条件？”她的话如同利刃，首刺使臣的心口，其余使臣低声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敢再开口。
“楚家军何在！”秦川高声道，声音洪亮如雷。
“在！”千百士卒齐声回应，声震云霄。
“今日，楚家军只听姑娘号令，刀山火海，楚家军替姑娘趟过去！”秦川高声宣誓，掷地有声。
“楚家军听从姑娘号令！”士卒们齐声应和，声势浩荡。
“父亲，音儿率楚家军带您回家！”楚念音扯着嗓子高声喊道，随后冷冷瞥了一眼拦路的使臣，语气中满是杀意：“今日，拦我者，死！”
楚家军齐刷刷拔出长剑，寒光凛冽，那使臣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阻拦。
楚念音一步一步将楚远业的遗体抱到秦川准备的推车上，轻轻将他放下，她解下身后的白色披风，温柔地盖在父亲身上。
楚远业的银枪“碎月”静静地躺在林中，枪身上沾染了鲜血与泥土，却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萧凌鄞弯腰拾起银枪，走到楚念音面前，双手托起，郑重其事地说道：“楚将军曾说，若他回不去，便将此银枪转交给姑娘。楚将军为我而亡，我萧凌鄞在此立誓，必将手刃幕后之人，让背后之人血债血偿。”
楚念音双手颤抖着接过“碎月”，眼中泪光闪动，低声呢喃：“父亲，您食言了……”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红肿的眼睛首视着萧凌鄞，声音冰冷而坚定：“我父亲的仇，楚家会报，五皇子若想与楚家联盟，我要看到殿下的诚意。五皇子，请回吧！”说罢，她转身将“碎月”轻轻放在楚远业身侧。
“父亲，归家！”她轻声对着楚远业的遗体说道，仿佛眼前之人还在世一般。
林中雾气未散，一缕阳光透过树梢洒落，映照在楚念音银色的铠甲上，她走在最前方，身后推车上躺着戎马一生的北黎镇国将军楚远业。
楚家军牵着战马，默默跟随。不多时，一行人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晨风卷起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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