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皇帝的声音裹着痰音从殿内传来，萧凌邺忽然想起去年秋狝时射中的老狼。那畜生喉管被箭簇贯穿，却仍能撕下侍卫半片耳朵。
"父皇早就知道？"萧凌邺盯着自己映在刀身上的眼睛。昨夜崔贵妃宫里的合欢香还沾在袖口，此刻混着血腥气，竟酿出股甜腥
萧凌邺这才看清，父皇右手握着的不是玉玺，而是他周岁时抓周抓到的青铜匕首。
"从你私调神策军那日起。"皇帝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绸缎，滑腻冷冽。殿外忽起惊雷，照亮韩承业呈上的密折——那上面详细记录着东宫这三个月来的米粮采买，连他上月命人从江南搜罗的十二名歌姬，都标注着"疑似死士"。
萧凌邺突然笑起来。他想起崔贵妃说这话时正在染蔻丹，凤仙花汁滴在雪色绢帕上，像极了此刻阶前血迹。
"晟王叔说得对，您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殿外传来金玉相击之声，晟王额头触地的闷响混在雨声里。太后那柄翡翠鸠杖戳在门槛时，萧凌邺数清了太后宫裙上的百鸟纹——九十八只，最后两只总绣不成对。
"皇帝！"太后的绛紫翟衣扫过萧凌邺肩头，老人枯瘦的手按在皇帝腕上，"崔氏世代簪缨..."
"母后可知先帝驾崩那夜，您兄长给儿臣端的是什么汤药？"
萧明宸突然打断，他腕间佛珠被捏断，檀木珠子滚进血泊，沾着崔贵妃今晨才熏的苏合香。
太后踉跄后退，鸠杖在血水上划出蜿蜒的痕。
“太子萧凌邺弑父篡位谋权，玄甲军将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萧明宸声音落下，玄甲军随即将其拖下去，只听萧凌邺狂笑道：
“父皇，成者王败者寇是您自幼教导儿臣，这么多年，您冷眼旁观着皇子相杀相残，为的不就是看谁更能继承大统，如今儿臣想问您，可有一日您将我们视为您的孩儿，还是视为敌人？”
皇帝不语，太极殿内回荡着萧凌邺肆意的笑声。
太后出声道：
“宸儿，自登基以来，母后都未曾求过陛下何事，晟王一脉毕竟是本宫母族，算起来也算国丈，今日可否看在母后的面上饶过其一族？”
皇帝私处良久，过了许久，方才缓缓道：
“母后，崔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晟王世袭爵位就此止住，贬为庶人，三代之内不可入朝为官。”
“那凌邺那孩子…？”
“萧凌邺深夜带兵攻入太极殿，欲弑父篡位，又有刺杀先太子，勾结南诀贼子及谋害忠良这三案，北黎绝对容不下这样一个狼子野心之人，此鸩酒一杯，留个全尸，从族谱除名！”
太后跌坐在蟠龙柱下时，秋雨正穿过破碎的窗纸。她数着皇帝离去的脚步声，忽然想起西十年前自己掀开喜帕时，先帝腰间玉佩也是这般清脆作响。
永寿宫的冰裂纹瓷瓶碎在第三声更鼓里，太后攥着半截翡翠鸠杖，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妙法莲华经》。檀香被秋雨浸得发潮，竟勾出二十年前崔贵妃初入宫时用的鹅梨帐中香。
"娘娘，裕王殿下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老嬷嬷的声音混着药气飘进来，太后数着佛珠的手突然顿住——第一百零八颗珠子刻着承明殿的蟠龙纹，是先帝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
萧凌鄞的玄色蟒袍浸透了雨水，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却亮得刺眼。他望着廊下晃动的鎏金鹦鹉架，想起七岁那年在太后膝下背《帝范》时，萧凌邺曾用这个砸破他的额头。
"孙儿给皇祖母送药。"他捧着青玉碗的手稳如祭天时的礼器，碗底映出太后鬓边新添的白发。药汤里沉着的川贝母像极了西洲使团进贡的雪莲花——那个总穿火狐裘的公主，昨日在御花园拦他时，发间戴的正是此物。
太后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晕开的血迹宛若当年册封太子时洒在诏书上的朱砂。
"你们萧家人..."
翡翠鸠杖擦着萧凌鄞耳际划过，在青砖上裂成两段，
"心都是玄铁打的！"
西暖阁的烛芯爆了三次，皇帝才从奏折堆里抬起头。韩承业跪在阴影里，佩刀上新缀的东珠闪着幽光——那是从崔贵妃妆奁最底层翻出来的。
"西洲王又送来了十车碧玺。"皇帝用朱笔圈住"和亲"二字，墨迹透过宣纸染红了萧凌鄞的名字，"听说他们的公主，把御马监的西域良驹都赢走了？"
灵烟阁的香换了淡雅梨香，灵娜对着铜镜将朱砂点在眉心。侍女捧着鎏金缠枝纹锦盒进来时，她腕间的九鸾铃突然齐响——盒中赤金凤冠上嵌着的，正是她三年前在漠北救下的白鹰尾羽。
"公主，裕王...不，太子殿下往宣政殿去了。"侍女话音未落，阿依黛己经赤着脚踩过波斯地毯。窗棂外闪过玄色衣角，她藏在袖中的银铃铛突然落地，惊飞了檐下避雪的蓝喉歌鸲。
萧凌鄞在梅林前停住脚步，枝头残雪簌簌落进颈间。
，"殿下可知我们西洲的规矩？"她指尖的水融进他掌纹，
"看上哪匹狼，就要追到它巢穴里。"
宣政殿的铜漏滴到申时三刻，皇帝着新制的羊脂玉玺。韩承业呈上的密报还带着漠北的沙尘，上面画着西洲骑兵在阴山北麓的布防图——与阿依黛嫁妆单子上的"白玉骆驼三十峰"数量相同。
"鄞儿。"皇帝突然唤住欲退下的太子，烛光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西海升平图》上，"可知为何选你？"
萧凌鄞望着画中吐蕃使臣进献的夜明珠——那分明是母妃生前最爱的南珠样式，"因为儿臣的剑，"他抚过腰间新佩的龙鳞匕，"永远比心思钝三分。"
雪夜忽起北风，将惊鸿殿的欢声吹散在琉璃瓦间。太后从噩梦中惊醒时，老嬷嬷正往炭盆里添第七块银骨炭。断裂的翡翠鸠杖不知何时被拼合，只是裂缝里渗着的药汁，像极了阿依黛昨日呈上的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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