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司耀铺子厅堂，武寰找到茶楼曲尺柜台的椅子，靠坐在主事身边歇息，打听到许多关于阳明堡的情报。
堂口里排座次，按照甲乙丙丁四个班组轮流值岗，最大的那个兵头叫袍哥，是三圣教呼来喝去的传令兵，负责调度妖兽和散修队伍，组织动员凡人官兵。
小小的司耀铺门面里，可以同时看到投奔天魔的山贼流寇，寻找靠山的灵根散修，跟着妖王一起加入天魔军团的土鸡瓦狗飞禽走兽，还有洗脚工擦身工进出来往，传递青楼花牌的小工，送酒食人肉零嘴的伙夫，魑魅魍魉横行霸道，市井街巷人妖难辨。
这些堂会袍哥各有各的司耀番号，对于三圣教的防御力量多少心里有点数，听到道璇和尚的名字，大多数妖兽散修都得给一份薄面——若是这个年轻人得到海螺会香主的青睐，以后就是三圣教的人上人。
天禄、天福、天寿三教邪法变化无穷，每个金丹期的邪教弟子都是一支军队，可以操使招魂幡控制僵尸军队，好歹也算是天魔军团的正规军，是鬼王麾下的杂号将军。
从司耀主事口中得知，盘踞在阳明关卡的三毒教徒起码有两千两百余，到了四房班长口中各执一词，有说一千八百来个，也有说一千五百来个，与罗平安猜测的数目大差不差，也就是预备役的差别，能够投入作战随时部署的邪教徒，起码有千人以上。
这一千个三毒教徒能操纵调度的僵尸，有魂器法宝等等仪式灵媒的帮助，至少是八十万大军，从东南地方退逃的主力部队，绝大部分战争资源都投入了回雁关。
虽然不知道这些协防司耀队伍里传出来的情报是否可信，但是可以做个简单的数学推测，当初攻打平阳县，志流国面对的是鬼王傩公的核心主力，有化神妖王带着兄弟官将，辅以三毒教士操纵的异鬼军团，周边卫星村镇和乡野聚落拢共有十五万六千余行尸走肉，受到三毒教士控制的异鬼也有六万余。
对比人族封建时代臃肿落后的指挥系统，赶尸宗有一套更高明更先进的军资补给和调度方法，这种军队没有士气崩溃的说法，死掉一头僵尸，可以迅速从人类城市中挑选新的人肉来填补，在战争中死亡的平民也可以当做临时兵员，撤逃时只要保住魂器，放弃一部分地肥孱弱的劣等行尸。只要跑掉一个三毒教士，侥幸回到东宇神州，又能迅速组成一个百人团。
听到这些消息，武灵真君依然要头皮发麻。
往昔时日罗平安都是依靠战利品来粗浅分析三毒邪教的灵能特征，在受害的村庄中搜寻法坛，根据牧园和积尸聚阴地来推测邪教头子的法术神通。
第一次潜入魔窟，来到龙潭虎穴之中，听到这些妖兽散修议论起人肉加工厂的运作方式，这位微信列表里“AAA天魔专杀老罗量大从优“的守护神，也要为志流国的军民捏一把汗。
当初赵光将军是在怎样艰苦卓绝的战斗中，能维持军纪保持战斗意志，统领河西官兵与天魔军团斗了好几年...
“香主，您说七爷能看上我么？荷花会、鲨家帮、麝香院这几个法坛都没了，恰好是教祖他最需要人才的紧要关卡，我一个金丹小辈，总有爬上去的机会吧？”
从远到近，两位三毒教的教士不紧不慢徒步走来，一路有说有笑的。
矮个的胖冬瓜是三毒教新晋的教士，突破金丹不久，染了一头绿毛，名叫樊吉。
高个的马脸大鼻子，两肩宽阔背脊有肉，死人僵尸面相，眼窝黑得能吸走灯光，油亮的瞳孔里满是血丝，是突破元婴境界不久的海螺会香主，名字叫范东升。
范香主听到学徒这么讲，背着双手趾高气昂。
“阿吉，你业务熟练么？”
“不就是操纵异鬼？养育战兽？”矮冬瓜志得意满神色浮夸：“宗师讲经，我可是最勤劳最聪明的那个！炼成本命法宝，有了魂器，我可以操纵一百六十六头僵尸呢！”
“呵...”范香主冷笑道：“那可真不得了。”
“不光如此！不光如此！”矮冬瓜阿吉接着吹嘘，要把三毒教的业务一个个数过去：“我养的尸香虫草，几位天禄上仙都说好，麝香鹿要配种要接生，我能做兽药，懂得开刀剖腹，沉尸时候那个窖藏火候也是稳稳当当，开棺椁剥泥封，养出来的尸煞神智机敏——或许阿娇菩萨的血肉，就有我一份功劳哩！”
范香主语气发寒，突然站住：“阿娇菩萨？”
阿吉连忙改口：“阿兰若空净处佛母菩萨！佛母菩萨！”
“你在传功师父面前可以这么讲，我和师兄带你进门，可以关起窗户私下讲，可是去了别处法坛分会，千万不要这么莽撞...”范香主点了点阿吉头顶的丧魂铜钉，这三寸利器打进天灵盖，为突破元婴做准备，等到撕破胎光的那一刻，便是阿吉小子舍去肉身，永死不灭的良辰吉日。
“是！是！”阿吉浑身发麻，魂器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福报，在三毒教办事，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只说错半句话，传功师父就要敲打他。
佛母菩萨是亲传弟子李阿娇新的神名，这位大人物或许在下一个百年，要接走天禄教祖的法衣法袍，拿走棺椁魂器，变成新时代教宗教祖，他一个金丹学徒，也配喊出那个真名么？
范香主说：“不过，阿吉你既然有意做法坛的主持人，天禄圣经你念得好，头脑也灵光，光靠这些操使尸煞的本领，或许还不够呢。”
“香主...”阿吉只觉得恐慌，心里没有依靠，连忙改了称呼：“师父，师父，您教教徒儿！徒儿一定开窍！”
“看你这张脸。”范香主拍了拍阿吉的脸蛋：“确实染了个绿毛，与教祖有几分相似，可是还不够，为师送你一样宝物，有些疼，你要忍着点。”
“哎！哎！”阿吉连连应道。
海螺堂的香主从须弥芥子中取来剥皮刀，拿起切骨锯，再有一包针线布卷，辊线的长杆是一根根金刚钻。
对着药不灵的画像看了又看，再去对比阿吉的的脸，就听到司耀铺子避雨连廊传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武寰伸长了脖子去看，竟然看到这邪教师父把徒弟的颅骨头脑钻烂了割碎了，用锤子尖刀修理干净，蒙上一层死气沉沉的僵尸皮，修剪五官整容之后，竟然与药不灵有九成相似。
阿吉身体实在矮小，他变成了药不灵教祖的微缩版。
“怎样？怎样？我像他么？”阿吉贴靠在药不灵的画像旁边。
范香主竖起刀柄，要保证这张脸左右均匀，镜像平衡。
“你看我。”
“我不看。”阿吉跟着画像的朝向看远方。
范香主：“我要你看我！”
阿吉：“教祖看哪儿我就看哪儿！”
“哎...”范香主叹了口气，三昧去牵引画布，终于矫正了阿吉的脑袋，“傻徒弟，你以后飞黄腾达，还是这副心性，入魔以后再也没有回头路咯。”
阿吉不听，异常的虔诚；“天禄神功改变了我的命运，师父，我就喜欢它！爱得深沉呢！”
“什么永死不朽，什么天禄辟邪，本质上是用来骗老百姓交钱交粮，自愿出卖地肥的洗脑工具。”范香主收了画像，把最后几条缝针走线的工作搞完：“它和阿弥陀佛差不多，要没有钱挣，没有饭吃，没有活路，哪儿来那么多和尚？”
“只不过我们使人自由，佛经引人向善，都是给无处安放的野蛮天性找到合适去处，规训成好用的工具，变成教祖教宗眼里有价值的好东西。”
“你要想清楚这些事，才能狠下心来，法坛主持要心狠手辣，如若是有一天，血祭品念起经也好听，长得也好看，比你还要虔诚，你就不杀他们？不吃他们了？同情这些泥胎贱种么？有比你更虔诚的学徒，争你的位置，抢你的材宝，把你招魂幡里七八十个小僵尸都夺走，你也是心甘情愿？乖乖让出这些宝贵的资源？”
“不，不不不，阿吉。”
“我像么？！我像么？”阿吉依然挂念着整容修面的事。
范香主几乎没眼去看，他只觉得徒弟魔怔，或许是在别处仙门受了气，加入三毒教以后终于念头通达，把邪教经典当成了至高真理。赐他神功的药不灵宗师，自然变成了他的父亲母亲。
“喏，这就有一个不信佛法，从佛门逃出来的小沙弥，来三圣教讨生活了。”
范香主终于走到罗平安的肉身面前——
——武寰不慌不忙，抱拳应道。
“贫僧法号...”
范香主打断道：“我知道你叫道璇，乙班打更的牛头怪给我写了保举信，不要急着套近乎，你想要加入三圣教，还得看你的机缘造化。”
“呃...要见面礼是么？”武寰试探性的问。
范香主没有半点传功老师的架子，坐到曲池柜台的石阶上，好像一个讨酒喝的短衣帮，找厅堂主事要了一壶茶。
“把你斗笠卸下，行李辎重传音灵玉，还有须弥芥子都拿出来，我要查一查你。”
武寰和罗平安早有准备，早就把珍珠伞拆成了伞叶零件，二十四块玉珏都存放在纳戒里，套了两层保险的置物法宝藏在罗平安的会厌舌根，没有丝毫破绽。
从行囊里落下不少军资杂什，都是小刀会的东西，范香主眼睛尖，看到灵鹿油膏和寄存灵素虫冰瓶，还有不少治疗剑伤刀伤的疮药，西北特产徐家甘油。
“道璇和尚，你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花钱买的呀！”武寰从布袍里掏出三十来锭沉甸甸的金子，还有一个额外用来打掩护的纳戒，都送到范香主手上，“戒指里还有约摸一百八十多斤灵石，香主要是喜欢...”
“哎！”范香主去拍打武寰的脏手，打落了纳戒，也没有去捡：“成何体统？要贿赂本官么？”
这么说着，邪教徒拿起茶壶盖，又把这戒指盖住了，不让武寰取回去。
“你哪里来那么多灵石？是什么修为？什么境界？”
“你是螟蛉湾金刚禅院的杂事和尚？能挣到这么多钱？也有门路买到西北的尖儿货？”
武寰只觉得压力倍增，不由自主内视传音，要场外求助了。
“相公相公相公！救一下救一下救一下！”
罗平安：“你凶他。”
武寰：“凶他？”
罗平安：“他想要钱，不好直接坦白，那么多人看着，还有不少人族散修，应该也是想要加入三毒教，只可惜不是土灵根，没有练天禄邪法的天赋，要是这么简简单单让你花钱过关，以后怎么办？难道什么人都可以花两百斤灵石加入三毒教么？”
武寰：“为什么要凶他？”
“给他一点颜色瞧瞧，用土元灵法术打他。”罗平安接着说：“打得越狠他就越顺从，知道你不好惹，展现灵根天赋，他自然而然有了台阶，反而会帮你。”
话音未落，武寰尊者顺着夫君的意愿，使唤那个徒孙天淑“AAA绝育专精第二根半价”的岩突术，不念咒无前摇瞬发断子绝孙攻击。
听到“咚”的一声，范香主坐在石阶上提着茶壶，感应到灵能潮汐已经晚了。
剧痛身体浮空，他两眼上翻口舌冒烟，灵魂都要打出躯壳，蓝汪汪的小邪婴从鼻孔钻出来，他疼得龇牙咧嘴，看到肉身抽搐不止的狼狈模样，却不好说什么...
“你！”
武寰立刻骂道：“小爷我真金白银买来的东西！要你这贱种来多管闲事？！送你的灵石不收也得收着！拿去换汤药罢！”
司耀厅堂里寂静无声，没有哪个妖兽散修敢作声，关外来的和尚脾气可暴躁——竟然把海螺会的香主打了，还是朝着命根子去的。
都说和尚打架最狠毒，金刚功的心意耙架势，捣拳砸拳都是冲着卵蛋痛下杀手，果然如此啊！
邪婴慢悠悠的飘回肉身，范香主疼得龇牙咧嘴，两腿失力怎样也站不起，他只觉得腰腹以下的地肥血肉失去了知觉，岩土石柱差些捅穿他会阴，灵根隐隐有一种咔擦脆响传出来。
他气得七窍生烟，终于放尊重些，仰慕强者是三圣教的传统美德，是弱者的生存方式，他再也不去逼问金刚禅院的师门出处，心安理得拿走灵石。
“道璇和尚，既然你不愿意说，我只能把你移交给牧园师兄...”
“这些钱是我偷来的，管理香油的柜台钥匙在我手上，你问我为什么投三毒教？我破了色戒，犯了荤腥，还喜欢喝酒，偷走灵石金银逃出螟蛉湾，也没有回头路可走，找人买到小刀会的军资，翻山越岭几次险死还生，好不容易摆脱异鬼僵尸的纠缠，活着进来回雁关，想要加入你们天禄教，这是赤诚之心呀。”武寰打断道：“识相你就别问了，让金刚禅院的师长顺着消息找到我，你们又不要我了，我没有好下场的。”
“呵呵...”范香主笑起来也难看，暗自腹诽——
——也是一个鸡鸣狗盗不知廉耻的佛门败类，来了三毒教发光发热，可以物尽其用。
既然有弱点，有人族正道在追捕这个小沙弥，他也只能依附三毒教，短时间内不会生出二心。
“这桃木棍棒是何物？”范香主拿来僧人的随身物品，两根棍子最惹眼。
武寰随口应道：“本来是师父的戒尺，雷击木可以伤害鬼魂。”
“铜铁棍棒呢？”范香主仔细打量，铜棍窍眼里有精巧机关，用来激发尘晶弹药的火蝠毛发和锤头推针。
武寰：“我做的火铳，用来打杀妖兽。”
“道璇和尚，你闻起来确实好味，有这么些傍身之物也说得过去。”范香主问不出个所以然，从须弥芥子取来香包——
——麝香尸油膏药沉进茶杯里，冒出一股紫红色的烟气。
“把它喝了，我带你去海螺法会，到阳明堡里拜会七爷。”
“这是什么？”武寰接走茶杯，不好直接动嘴吃屎。
一旁沉默许久的阿吉突然兴奋起来：“这是万物一心！万物一心！是鬼王殿下的赐福呀！你可走运了！小师弟！”
原先阿吉看到师父受创，吓得不敢作声，后来师父收了灵石，和和气气讲起入会仪式，竟然取出此等宝物来招待新兵——
——阿吉已经把罗平安的肉身当成了同门师兄弟。
“万物一心？”
听到阿吉小弟这么讲，武寰更不敢喝这玩意了。
范香主特地留了个心眼，麝香油膏是天禄教的万用触媒，可以变成灵能的延伸，增持神通法术的射程，也是低能级的邪教徒借用鬼王力量的道具。
招魂使者、傩公、通天圣帝、舞王小鬼、笔斗魁星，这些鬼王都有不同的咒力，他们可以异化思想、扭曲引力，改造现实、雾化形体、吃肉学习，开山莽将的诅咒之力就是[万物一心]，至于喝下这杯茶以后会发生什么，受到诅咒之后如何解咒，都是未知数...
“喝吧。”罗平安并不害怕。
武寰听到夫君这么说，心里更没底了。
“真就硬喝啊？”
罗平安浑身是胆，根本没在怕的。
“这些鬼王要发动诅咒来害人，必须消耗大量的灵力。”
“还没有到决死搏命的时刻，如果这是三毒教的见面礼，比起后来在烈度更高的生死角逐中，猝不及防吃下这种诅咒攻击，倒不如先试着了解他，至少目前来说，这些三毒教徒没有把我们当敌人。”
“就算它是生死符，它是咒力极强的奴隶契约，咱俩的元神还能离体远游，我很好奇，想知道这位鬼王的咒力属性，这是他的底牌，也是他最大的弱点——竟然愿意和三毒教分享这种力量。”
“它能做到什么？阳明堡的石心城离这里起码还有四十多公里，如此遥远的距离，喝下它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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