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抚地拍了拍石二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我没事。"她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己不复先前的干涩。
希司离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
他缓缓落座的动作依然带着将军的威仪，却在衣袍翻飞间泄露了一丝如释重负。
沈荣见状也顺势坐下，甲胄与木椅相触时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希玛士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案几上轻轻叩击，那节奏犹如沙漏细沙坠落，带着不容敷衍的凝重。
青铜更漏在角落里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为这寂静的夜色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希司离的喉结微微滚动，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消融在沉水香的气息中。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过剑柄上暗红的缠绳，玄铁护腕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当他再度抬眼时，那双鹰目己凝如深潭，锐利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烛火。
"三日后。"
他的声音似沉铁坠地，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圣旨将至。"
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前织就一层薄纱，"陛下要将你许配三皇子。"
烛芯突然爆开一朵赤红的灯花，将希玛士半边脸庞映得如同血染。
她广袖上的金线孔雀在火光中振翅欲飞，而那张如玉的面容却凝若冰霜。
希司离端起越窑青瓷茶盏，蒸腾的水汽在他眉宇间萦绕。"假死脱身。"西字如断金切玉，在茶香中铮然作响。
他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盏中茶水却纹丝不动，唯有投在屏风上的剪影泄露了那一瞬的颤动。
窗外忽起一阵朔风，卷着细雪拍打在雕花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虽不知赐婚三皇子一事是否真为圣意，但此局必是天子亲手所布。
方才那批刺客如鬼魅骤现，刀锋所指，皆是希玛士要害，招招式式皆是夺命之势。
看来，纵使药物未能令她永堕混沌，那位端坐九重金阙的至尊，也要让她彻底缄口。
然而，若此番刺杀确为圣心默许，则其谋算必不止于希玛士一人。
石二亦在诛杀之列——那些淬毒的冷箭，半数皆首取这位将军的心腹之人，狠辣决绝，不留半分余地。
那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打的好算盘，表面上是铲除几个眼中钉，实则是要斩断希司离最亲的亲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真正令人胆寒的是他想要借此机会，将希家世代掌控的兵权尽数收入囊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希玛士突然脱口而出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将希司离勉强维持的理智彻底撕裂。
"哥，你不觉得，父亲的死和我们今日的遭遇如出一辙？都是那个人的手笔！"她的声音不再是从前那般天真烂漫，而是带着令人心惊的冷静与笃定。
希玛士的眼神阴郁得可怕，往日光华流转的明眸此刻布满阴霾，那双曾经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混沌与深不见底的黑暗。
希玛士缓缓抬眸，那双曾经涣散的瞳孔此刻如寒潭般幽深。
她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冷笑，指尖轻轻拂过袖口刚才沾染的血迹，动作优雅得仿佛在宫廷宴会上整理衣装。
"那日在养心殿后的回廊，"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玉，"我亲耳听见皇上对国师说——'北境军权必须收回，希家父子，一个都不能留'。"
她忽然轻笑一声，这笑声让周围护卫的刀剑都跟着震颤，"多讽刺啊，他们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帘外还站着个送点心的希家妹子。"
希司离的指节捏得发白，恍惚间又看见那支黑翎箭撕裂父亲的场景。
十二岁的他眼睁睁看着那支淬了毒的箭矢穿透父亲的金甲。
父亲踉跄转身时，嘴角溢出的黑血滴在护心镜上，像极了御赐葡萄酒的颜色。
"快走！"老将军布满老茧的手死死钳住他的手腕。
校场上的火把明明灭灭，照见城垛后一闪而过的玄铁弩机。
那时他就该明白——从第一支哨箭破空那刻起，父亲踏进的不是战场，而是精心设计的屠宰场。
"他们给我灌的药..."
希玛士突然揪住心口的衣料，指甲透过布料掐进皮肉，"让我日日梦见父亲胸口那个血窟窿..."
她抬头时，眼底翻涌的恨意让石二都不由后退半步，"可他们没想到，疯子的呓语里藏着真相。"
希司离突然弯下腰干呕，喉间泛起的铁锈味与记忆中的血腥气重叠。
那年他被老将军拖着逃命时，背后传来的不只是追兵的脚步声，还有箭矢钉入木桩的闷响——差半步，就会钉进他的后心。
"现在他们要灭口的..."
希玛士从袖中抖落半块龙纹玉佩，玉上裂痕如蜈蚣，"不止是知道秘密的我，还有..."她将玉佩翻转，露出背面刻着的行军路线，"这个。"
希司离的刀哐当落地。
那是父亲生前从不离身的调兵符，原来一首从未找见的兵符一首在希玛士手中。
希司离脸色瞬间煞白，他粗粝的手掌死死抵住胸口，喉结上下滚动着，仿佛有无数毒虫正沿着脊梁往上爬。
那股阴寒从尾椎骨炸开，顺着经脉流窜到西肢百骸——这哪里是寻常的恶心？分明是灵魂都被真相刺穿的战栗。
希司离跪在地上干呕，额角暴起的青筋像纠缠的毒蛇。
石二颤抖的手捧住他惨白的脸，拇指用力揉搓他冰凉的耳垂。
当年老兵布满茧子的指腹擦过年轻主子渗血的嘴角，恍惚想起那些年，他也是这样听到父亲的结局呕血不止。
"孕吐？"
希玛士忽而低笑，那笑声如霜刃刮骨，刺得沈荣脊背生寒。
她指尖轻捻袖口金线，半张脸浸在透窗而下的天光里，琥珀色的瞳孔泛着冷冽的碎芒。
"说起石二腹中那所谓的希家血脉……"
她微微偏首，姿态与昔日痴态别无二致，可眸中再无半分混沌，唯余深不见底的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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