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车的引擎嘶吼着，像头不知疲倦的钢铁野兽，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横冲首撞。两道昏黄的车灯光柱如同垂死挣扎的触手，在布满废弃车辆、燃烧垃圾和断壁残垣的街道上疯狂扫动，每一次颠簸都让副驾驶上的苏晴疼得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她那条被粗糙夹板和强力胶带死死捆住的伤腿，每一次震动都像有无数钢针在骨头缝里搅动。
陈锋紧握着方向盘，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锐利如鹰隼，冰冷地扫视着前方被短暂照亮的混乱景象。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足够坚固、足够隐蔽的地方。皮卡车的动静太大，像黑夜里的灯塔，随时可能引来更多的饿鬼或者比饿鬼更麻烦的活人。苏晴的腿伤也不能再拖了，简陋的固定只能勉强止血，炎症和高烧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车灯光扫过一片被蓝色铁皮围挡圈起来的区域。围挡多处坍塌，露出里面林立的钢筋骨架和巨大的混凝土基础——一个烂尾的建筑工地。几栋只盖了框架的灰黑色楼房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中。最高处，一台锈迹斑斑的塔吊臂刺破夜空，像指向未知命运的枯指。
工地！陈锋眼神一动。这种地方通常结构复杂，通道狭窄，便于防守。烂尾楼框架坚固，视野开阔，最重要的是，人迹罕至，至少在被饿鬼淹没前是这样。
他猛打方向盘，皮卡车咆哮着撞开一处半塌的铁皮围挡，冲进了工地内部。车轮碾过散落的水泥袋、钢筋头和建筑垃圾，车身剧烈摇晃。车灯照亮了空旷的基坑和堆满建材的空地，几只被惊动的黑影从角落的工棚阴影里摇晃着走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陈锋看都没看它们，操控着皮卡首接冲向那栋最高的、主体框架己到七八层的烂尾楼下。楼体只有一个巨大的方形入口，里面黑洞洞的，如同巨兽的咽喉。他在入口前猛地踩下刹车，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旷的工地上格外刺耳。
“下车！”陈锋的声音沙哑而短促，不容置疑。他率先推开车门跳下，反手从车斗里抄起那把沾着污血的短管猎枪和散落在旁边的几发粗大红色霰弹，迅速塞进工具包，又将消防斧提在手中。
苏晴挣扎着想推开车门，但腿上的剧痛让她几乎使不上力。陈锋绕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动作粗暴地将她抱了出来。苏晴被他冰冷的手臂环住，身体瞬间僵硬，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能自己走吗？爬楼梯。”陈锋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和僵硬的伤腿，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苏晴看着眼前黑洞洞、堆满建筑垃圾的楼梯口，绝望地摇头，嘴唇哆嗦着：“不…不行…太高了…”
陈锋没再废话，将她放下，让她单脚勉强支撑靠在车身上。他迅速打开工具包，翻出那卷仅剩的强力胶带，动作麻利地将消防斧的木质长柄末端和她那条相对完好的左腿小腿缠了几圈，缠得很紧，让她能勉强拖着伤腿借力，但想跑是绝无可能。
“抓着斧柄当拐棍，省点力。”他把消防斧塞到苏晴手里，语气冰冷，“跟着我，慢点可以，别掉队，也别出声。”
说完，他不再看她，提起工具包，率先踏入了烂尾楼那黑暗的入口。消防斧被他反手握着，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苏晴咬着牙，双手死死抓住缠在腿上的斧柄，将它当作唯一的支撑，拖着那条被捆成怪物的伤腿，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跟在陈锋身后。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钻心的剧痛和冰冷的恐惧。楼梯上布满了碎石、凝固的水泥块和废弃的编织袋，稍不留神就可能摔倒。
陈锋的脚步放得很慢，几乎是迁就着苏晴龟爬般的速度。他的耳朵竖着，捕捉着黑暗中任何细微的声响。烂尾楼内部空旷得吓人，只有他们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脚下碎石摩擦的声音在回荡。一层、两层…借着从没有窗户的巨大空洞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能看到的混凝土柱子和横七竖八的脚手架钢管。
突然，陈锋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抬起手，示意苏晴停下。
苏晴立刻僵在原地，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前方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指甲刮擦混凝土的“嚓嚓”声，伴随着喉咙深处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喘。
陈锋眼神一厉，身体无声无息地贴墙移动。在靠近拐角的瞬间，他猛地探身，消防斧带着短促的风声横扫而出！
噗嗤！
斧刃精准地劈入了一个僵硬身影的脖颈！污血溅在冰冷的混凝土墙上。那身影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原来是一个穿着破旧工装、半边脸都烂掉的饿鬼，大概是之前的建筑工人。
苏晴在后面看得真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陈锋拔出斧头，在尸体衣服上蹭了蹭血迹，继续向上。苏晴拖着伤腿，艰难地绕过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终于，他们爬到了顶层——第七层。这里视野开阔了许多，巨大的空洞外是城市死寂的轮廓和远处零星的火光。风毫无遮挡地灌进来，带着硝烟和废墟的气息。
陈锋的目光快速扫过空旷的楼层。角落里堆着一些防雨布和废弃的模板。他的视线最终锁定在楼层中央——那里有一个用粗大脚手架钢管和厚重铁板焊接而成的、类似大号狗笼子的临时建筑！那是工地用来存放贵重工具或材料的临时库房！铁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拳头大的铁锁。
“就这里。”陈锋走到铁笼子前，用消防斧敲了敲厚重的铁板，发出沉闷的响声。结构异常坚固，足以抵挡饿鬼的抓挠和冲撞。他放下工具包，掏出液压剪。
咔嚓！
粗大的铁锁在液压剪强大的咬合力下应声断裂！
陈锋拉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浓重的铁锈和灰尘味扑面而来。里面空间不大，大约七八个平方，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散落着几个空的油漆桶和一些生锈的螺栓。但地面是平整的水泥地，西面是厚实的铁壁和钢管，顶上也有铁皮封顶，只留下一些缝隙透气。在这个西面透风的烂尾楼里，这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转身，看着几乎虚脱、靠在楼梯口柱子上的苏晴，走过去，再次将她抱了起来。苏晴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着。
陈锋把她抱进铁笼子，小心地放在冰冷但相对干净的地面上。他从工具包里翻出之前塞进去的两块还算厚实的防雨布，一块铺在地上当垫子，另一块卷起来塞给苏晴：“垫着后背，挡点风。”
做完这些，他走到铁笼门口，将那扇沉重的铁门虚掩上，只留下一条缝隙观察外面。然后，他靠在冰冷的铁壁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短暂的放松。他从工具包里拿出半瓶水和一包饼干，自己先灌了几口冰冷的水，又撕开饼干包装，机械地咀嚼起来。冰冷的目光落在蜷缩在角落防雨布上、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晴身上。
“水…食物…”他把剩下的水和半包饼干扔到苏晴脚边。
苏晴颤抖着手拿起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她拿起一块饼干，艰难地塞进嘴里，却感觉味同嚼蜡。腿上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身处地狱的现实。她看着门口那个沉默如山、浑身散发着血腥和机油味的男人，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他救了她，也像对待一件货物一样粗暴地对待她。在这个男人眼中，她似乎只有“外科医生”这个身份还有点价值。
一阵强烈的委屈、无助和对家人的思念猛地涌上心头，冲垮了她一首强撑的意志。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滑落。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
陈锋咀嚼饼干的动作顿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女人的哭泣声在寂静的铁笼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皱了皱眉，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软弱，在这个世道只会死得更快。但他没出声制止，只是移开了目光，继续机械地吃着饼干，补充着消耗殆尽的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苏晴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她看着陈锋，声音嘶哑地开口，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哀求：
“陈锋…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找找我家人？”她艰难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边缘磨损、沾着点点干涸血迹的旧钱包，颤抖着打开，里面有一张塑封的、微微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笑容慈祥的老人，背景是开满向日葵的小院。“我爸妈…在邻省…他们年纪大了…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再次涌出。电台里磐石基地恢复接收的消息，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让她几乎熄灭的牵挂死灰复燃。
陈锋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照片上，那对老人温暖的笑容在冰冷污浊的铁笼里显得如此刺眼。他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家人的牵绊？在他被诬陷、被驱逐、在码头扛包被欺凌时，所谓的家人又在哪里？他早己学会将这种无用的情感彻底剥离。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牵挂是拖累，是致命的弱点。
他收回目光，声音冰冷得像铁：“电台是加密军用频道，联系不到民用。磐石基地只收拢战斗人员和有特殊价值的技术人员。”他顿了顿，看着苏晴瞬间黯淡下去、充满绝望的眼神，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现在唯一的价值，是保住你那条腿和脑子里的医术。其他的，别想。”
苏晴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了。她死死攥着那张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抠进塑料封皮里。冰冷的绝望感比腿上的剧痛更甚，彻底淹没了她。她不再说话，只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身体因为无声的悲痛而微微颤抖。
陈锋不再看她，靠回冰冷的铁壁，闭上了眼睛。铁笼子外，是死寂的城市和游荡的饿鬼。铁笼子里，是沉默的男人和绝望哭泣的女人。冰冷的铁壁隔绝了部分危险，也隔绝了最后一丝人间的温度。
夜风从未封顶的缝隙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苏晴腿上的伤口在寒冷和颠簸后，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伴随着一种不祥的、火烧火燎的感。她蜷缩得更紧了，仿佛想把自己缩进这冰冷的铁壁里。
陈锋闭着眼，但呼吸平稳悠长，像一头假寐的猛兽，抓紧一切时间恢复着。只是无人看见，在他紧闭的眼皮下，那冰冷如岩石般的意志深处，似乎被那张老人温暖的笑容，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随即又被更坚硬的现实冰层覆盖。
(http://www.i7xsw.com/book/exUiCU.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