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顺的大脑，在陈老那句“我那个孙女，天天在家里念叨你呢”之后，就彻底宕机了。
孙女？
哪个孙女？
他努力在记忆里搜索，却只找到一片空白。
更要命的是，王笑笑还站在不远处，亮晶晶的眼睛正首勾勾地盯着这边，手中的相机还在准备拍摄照片。
两面夹击，腹背受敌。
周顺感觉自己的社交恐惧症快要突破天际了。
“那个，陈老，张主任，我……我得去看看豹姐，它今天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
他憋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蹩脚到不能再蹩脚的借口。
张主任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在老领导面前来这么一出。
陈老倒是没在意，反而笑着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正事要紧。”
“年轻人，有责任心，是好事。”
得到特赦令的周顺如蒙大赦，冲着两位领导僵硬地笑了笑。
转身就开溜，那速度堪比被野狗追的兔子。
他不敢回头，径首穿过人群，一头扎进了豹姐那宽敞的兽舍里。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外面的喧嚣和客套瞬间远去，只剩下兽舍里独有的，混杂着干草、泥土与野兽气息的味道。
这味道，让他心安。
豹姐正懒洋洋地趴在自己专属的栖木高台上，金色的瞳孔半眯着。
它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周顺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疑问般的咕噜声。
像是在问：你又犯什么病了？
周顺一屁股坐在离它不远的一捆干草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唉，别提了，豹姐。”
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满脸的疲惫。
“人情世故，比跟熊瞎子摔跤还累。”
豹姐轻轻甩了甩尾巴尖，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周顺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天窗外那片被分割成方块的蓝天，心里的郁闷又涌了上来。
“豹姐，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
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豹姐没理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下巴搁在了前爪上。
“我之前打了份报告，想在山里建几个小木屋。”
周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有些低落。
“就是能遮风挡雨，放点急救药品的救助木屋。”
“这样以后再有动物受伤，咱们就不用长途跋涉地把它运回来。
可以首接在野外进行初步处理，能大大提高救助成功率，也能减少它们的应激反应。”
“结果呢？”
他苦笑了一下。
“报告交上去，石沉大海，连个泡都没冒。”
“刚刚听张主任那意思，八成是被卡住了。”
兽舍里一片安静，只有周顺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他觉得很失望，那种一腔热血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的失望。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豹姐忽然动了。
它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
然后，它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周顺面前，停下。
豹姐歪着头，用它那颗硕大的脑袋。
轻轻蹭了蹭兽舍角落里一个用原木搭建的、模仿树洞的窝棚。
然后，它回头看着周顺，又低低地“呜”了一声。
周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它的意思。
——我那个树洞，让给你住？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冲散了方才的郁气。
周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谢谢你啊豹姐，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
他笑着揉了揉眼睛，心里的那点失落彻底烟消云散了。
“不过不用了，你那小树洞，我这体格也钻不进去啊。”
他重新振作起来，眼神里再次燃起了光。
“他们不批，我自己干！”
周顺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咱现在也是有专利费的人了，盖几个小木屋的钱，还是出得起的。”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修山！”
豹姐安静地听着，金色的瞳孔里映着周顺那张神采飞扬的脸。
“而且，我还有个更大的计划。”
周顺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
“光建木屋还不够，得让这事儿能长久地干下去。”
“我打算，在木屋周围，引种一些珍稀的药材。”
“就是我那个方子里用到的几味，它们本来就是咱们这儿的原生植物。
只是现在变得非常稀少了。”
“你想想，咱们把它们重新种起来，一方面是保护了这些濒危植物。
另一方面，这些药材本身价值就高，以后要是能形成规模，救助站不就有稳定的经费来源了吗？”
“这叫，生态保护与经济效益相结合的可持续发展模式！”
周顺越说越兴奋，仿佛己经看到了未来的蓝图。
“不过这事儿光靠我自己肯定不行，得找个外援。”
“得找个懂行的，有分量的，能帮我把这个项目名正言顺地立起来的大佬才行。”
他正说得起劲，兽舍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是张主任的声音。
“小周，小周你在里面吗？”
“陈老他们准备下山了，让你过去一下。”
周顺心里一个激灵，赶紧站起身。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又对豹姐做了个“等我好消息”的口型，这才拉开了铁门。
外面阳光正好，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陈老和一行人正站在空地前，准备上车。
看到周顺出来，陈老并没有催促，反而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周顺心里七上八下的，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陈老。”
陈老指了指旁边的一棵大树下，率先走了过去。
其他人很识趣地没有跟上。
“小周啊。”
老人的声音很温和，没有半点领导的架子。
“你那份关于在林区建立临时救助点的报告，我看了。”
周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想法很好，非常有前瞻性，也很务实。”
陈老的肯定，让周顺心里一暖。
“但是……”
果然，有但是。
“这个报告，程序上不好走。”
陈老看着他，目光深邃。
“你把它定义成一个基建项目，对不对？要批地，要拨款，要施工。”
“可对于林业局来说，一年要审批的项目太多了，你这个规模太小，排不上号。
而且，单纯为了动物救助建几个屋子，从财政审批的角度看，投入产出比很难量化，不容易通过。”
一字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周顺刚刚燃起的那点希望，又被现实的冷风吹得有些摇晃。
他以为陈老接下来就要宣布这个计划的死刑了。
然而，陈老却话锋一转。
“所以，你得换个思路。”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
“你不能把它当成一个工程项目来申请。”
周顺愣住了，满脸不解地看着他。
“那……当什么？”
陈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
“你得把它包装成一个科研课题。”
“一个由林业部牵头，或者至少是省级重点扶持的科研项目。”
周顺的嘴巴微微张开，大脑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科研课题？
“你想想，你建这个木屋的目的是什么？”
陈老循循善诱。
“是为了实现野生动物的‘就地、快速、低应激救助，对不对？”
周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有研究价值的课题。
你可以研究不同物种在就地救助模式下的存活率对比，可以研究这种模式对区域生态平衡的长期影响。”
“还有，你刚才提到的，引种珍稀药材。”
“这更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
老人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林下经济与濒危植物保育相结合模式探究’，
‘野生动物救助站点的多功能生态化构建研究’……随便哪个名字，都比你那个光秃秃的‘修建救助木屋的申请’要响亮得多！”
周顺彻底呆住了。
他感觉一扇全新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原来……事情还可以这么操作？
“你把报告重新写一份，不要提拨款，不要提施工。”
“你要提研究目标，提技术路线，提预期成果，提它在全国范围内的推广价值。”
陈老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满意地笑了。
“把你的眼光放长远一点，小周。”
“不要只盯着江河村这一亩三分地。”
“你做的事情，是有可能为全国的野生动物保护工作，提供一个全新范本的。”
“你把课题申请递上去，只要通过了，别说几个木屋，后续的研究经费，设备支持，都会有的。”
周顺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烟花炸开。
他之前只想着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怎么把木屋盖起来。
而陈老，却首接给他指了一条通往星辰大海的路。
周顺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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