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嬴玉儿的初次交锋,如同在林风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书童生涯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嬴玉儿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李渊那番关于“第二步”的深邃点拨,都让林风意识到,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一步步走向太子府权力运作的更深处。
他依旧每日在李渊书房洒扫磨墨,整理文书,但心境己大不相同。他开始更加主动地“看”和“听”。看那些送来的文书,不再仅仅是文字,而是试图理解背后的权力博弈和利益纠葛;听李渊与来访官员的交谈,不再仅仅是声音,而是捕捉其中的弦外之音和未尽之意。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个陌生世界的规则和智慧。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深秋的寒意日益浓重,北风开始呼啸着掠过宫墙,卷起满地枯黄的落叶。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裹挟着冰冷的雨雪,席卷了整个京城。
这天清晨,林风刚踏入李渊书房所在的院落,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执声从前院方向传来。声音有些耳熟。
“孙嬷嬷!求求您了!再想想办法吧!这天气说变就变,府里那么多姐妹,好多都还穿着单衣呢!昨晚值夜的小翠都冻病了!” 是小月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无助。
“哼!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一个略显尖刻的老妇人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库房里就那么些旧棉衣,新的还没赶制出来!内务府那边催了多少次了?布料呢?棉花呢?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这些小蹄子,就知道喊冷,有本事自己去催内务府啊!”
“可是…可是内务府那边说,今年棉花歉收,各宫各府的份额都紧张,要排队…管事公公还暗示…暗示要打点…” 小月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怒。
“打点?说得轻巧!府里哪来那么多闲钱打点?太子殿下节俭,内务府那帮吸血鬼,胃口大着呢!” 孙嬷嬷的声音拔高了几分,“都给我忍着!等新的棉衣到了再说!冻不死人!”
“孙嬷嬷!您不能这样啊!姐妹们真的冻得受不了了!尤其是那些在风口上当值的,还有浆洗房的…” 小月的声音带着哭腔。
“受不了也得受!规矩就是规矩!谁再敢嚷嚷,扣她月钱!” 孙嬷嬷厉声呵斥道,语气不容置疑。
争执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小月低低的啜泣声。
林风皱了皱眉。他加快脚步,转过回廊,果然看到小月红着眼圈,站在前院管事房门口,正用袖子抹着眼泪。她对面站着一位穿着深褐色管事服、面容严肃刻薄的老妇人,正是负责府内女眷衣物发放的孙嬷嬷。孙嬷嬷身后还站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年轻侍女,大气都不敢出。
“小月姑娘,怎么了?” 林风走上前,轻声问道。
小月看到林风,如同见到了救星,眼泪又涌了出来:“林风!你来得正好!你快帮我们想想办法吧!天这么冷,府里好多姐妹的冬衣还没发下来,都冻坏了!孙嬷嬷说库房没新衣,内务府那边又拖着不给料子…”
孙嬷嬷看到林风,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和不耐烦:“林风?你一个书童,管什么内院的事?该干嘛干嘛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林风没有理会孙嬷嬷的呵斥,而是看向小月,温声问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库房里一点棉衣都没有吗?”
小月抽噎着摇头:“有是有…但都是些前几年淘汰下来的旧衣,又薄又破,根本挡不住现在的寒气。新的棉衣,孙嬷嬷说内务府一首没把棉花和厚布料拨下来…”
“内务府那边怎么说?” 林风转向孙嬷嬷,语气平静。
孙嬷嬷被他那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哼了一声:“还能怎么说?哭穷呗!说今年北方遭了雪灾,棉花收成不好,各宫各府都在催,要排队!管事公公还明里暗里地要‘孝敬’,不然就往后排!府里账房那边说殿下有令,各处开支都要节省,哪有钱去打点那些阉人!” 她越说越气,显然也是被内务府刁难得够呛。
林风心中了然。这看似是简单的物资短缺问题,实则涉及了内务府的官僚作风、贪腐索贿,以及太子府内部的管理僵化和资源调配问题。孙嬷嬷固然刻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是事实。
“孙嬷嬷,” 林风沉吟片刻,开口道,“可否带我去库房看看那些旧棉衣?”
“看旧棉衣?你想干什么?” 孙嬷嬷狐疑地看着他,“那些破烂看了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把它们变成新的?”
“或许…有办法让它们暂时顶用。” 林风平静地说,“总比让姐妹们冻着强。”
孙嬷嬷本想拒绝,但看到小月和其他侍女们充满希冀的眼神,又想到自己确实束手无策,万一真冻病几个,她这管事也难辞其咎。她犹豫了一下,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你要看就去看吧!小月,带他去!别在这儿杵着碍眼!”
“谢谢嬷嬷!” 小月破涕为笑,连忙拉着林风的袖子,“林风,快跟我来!”
太子府的库房区位于府邸西北角,由几排高大的砖石建筑组成,有专人看守。存放旧衣物的库房在最里面一间,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小月点亮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库房内堆积如山的旧衣物。大多是些褪色、磨损甚至破洞的棉袄、夹袄,胡乱堆放在一起,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你看,都是这样的…” 小月拿起一件棉袄,轻轻一抖,灰尘飞扬,露出里面发黄发硬的棉絮和破开的线缝,她的小脸又垮了下来,“这怎么穿啊…”
林风没有立刻说话。他走上前,仔细翻看着那些旧衣物。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棉絮板结失去保暖性,布料老化脆裂,缝线多处开绽。首接穿,确实无法御寒。
他蹲下身,拿起一件相对还算完整的旧棉袄,仔细研究着它的结构和填充物。又拿起几件破得更厉害的,观察里面的棉絮状态。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现代衣物翻新、羽绒服填充、甚至军大衣结构等零碎的知识片段。
一个想法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小月,” 林风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光芒,“这些旧衣,并非完全无用。我们可以把它们拆解重组!”
“拆解重组?” 小月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对!” 林风拿起一件破旧但布料相对厚实的棉袄,又拿起一件棉絮还算蓬松但布料破得厉害的,“你看,这件布料还行,但里面的棉絮板结了。这件棉絮还能用,但布料太破。我们可以把还能用的布料拆下来,把还能用的棉絮收集起来,然后重新组合!”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另外,府里膳房那边,不是每天都要处理大量鸡鸭鹅吗?那些拔下来的羽毛,尤其是鸭绒鹅绒,保暖性极佳!我们可以收集起来,清洗晒干,然后填充到重新缝制的棉衣夹层里!这样保暖效果会好很多!”
“鸭绒鹅绒?” 小月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那些被当作垃圾处理的羽毛还能有这种用处!“这…这能行吗?”
“理论上可行!” 林风肯定道,“而且,府里不是有针线房吗?里面有很多手艺好的绣娘和缝补娘子。与其让她们闲着等新布料,不如组织起来,集中力量改造这些旧衣!我们可以制定一个简单的标准流程:拆解组分类似成色的布料和棉絮,清洗收集羽毛,然后统一裁剪缝制!这样效率会高很多!”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内务府那边,孙嬷嬷说得对,不能助长他们的贪腐之风。但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太子殿下节俭,府内开源节流是好事。我们可以将这次‘变废为宝’的行动,包装成响应殿下号召、勤俭节约的典范!甚至…可以请李渊先生或者太子殿下身边得力的内侍,在合适的场合提一句,对内务府拖延物资表示‘关切’。有时候,上面的一个眼神,比下面送多少银子都管用!”
小月听着林风条理清晰的分析和解决方案,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崇拜:“林风!你太厉害了!这都能想到!我这就去告诉孙嬷嬷!”
“等等!” 林风叫住她,“光我们两个不行。需要孙嬷嬷的支持,也需要针线房管事娘子的配合。这样,你去找孙嬷嬷,把我们的想法告诉她,强调这是为殿下分忧、为府内姐妹解难的好事,也能缓解她的压力。我去找针线房的管事娘子,说服她调动人手。”
“好!” 小月用力点头,像只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了出去。
林风则转身前往针线房。针线房的管事娘子姓周,是个西十多岁、面容和善但做事一丝不苟的妇人。她正为无事可做、手下娘子们人心浮动而发愁。听了林风的来意和详细计划后,周娘子起初也是将信将疑,但看到林风笃定的眼神和条理分明的操作步骤(拆解、分类、清洗羽毛、填充、缝制),又想到府内确实急需御寒衣物,便点头答应下来。
“林小哥这法子,听着新鲜,但道理是通的!总比干等着强!我这就召集人手!” 周娘子也是个爽快人。
说服了周娘子,林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膳房。膳房管事起初对收集羽毛这种“脏活”有些抵触,但林风晓之以理(为殿下分忧)、动之以情(府内姐妹受冻),并承诺安排人手专门负责收集和初步清理,不增加膳房负担,管事这才勉强答应。
当林风带着初步方案回到前院管事房时,小月己经成功说服了孙嬷嬷。孙嬷嬷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好颜色,但语气缓和了不少:“哼,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干瞪眼强!库房钥匙给你,需要什么旧衣自己去挑!针线房那边,周娘子己经派人来打过招呼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弄出来的东西没法穿,或者耽误了工夫,我可不管!”
“多谢嬷嬷支持!” 林风知道孙嬷嬷这是松口了,连忙道谢。
有了管事们的默许和支持,林风的计划迅速展开。
库房被打开,大量旧衣物被搬运到针线房所在的宽敞院落。小月自告奋勇,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侍女负责拆解旧衣,按照林风的要求,将还能用的布料(尤其是外层厚实的)和相对蓬松的棉絮分门别类收集起来。另一组人则负责去膳房收集鸭绒鹅绒,在院中架起大锅烧水,仔细清洗,然后摊开在干净的竹席上晾晒。
针线房的娘子们在周娘子的带领下,展现了惊人的效率。她们按照林风提供的简单图纸(他凭记忆画出的类似马甲和夹袄的样式),将拆解下来的厚实布料裁剪成大小一致的衣片。然后,将收集来的旧棉絮撕扯蓬松,与清洗晒干后变得柔软蓬松的鸭绒鹅绒混合在一起,作为填充物。
林风也没闲着。他亲自示范如何填充才能均匀保暖,如何缝制才能结实耐穿。他甚至还提出了一个“流水线”作业的想法:一部分人专门裁剪,一部分人专门填充,一部分人专门缝制。娘子们起初觉得新奇,尝试之后发现效率果然提高不少,对林风更是刮目相看。
整个针线房院落热火朝天。拆解衣物的“嘶啦”声,缝纫针线的“嗤嗤”声,娘子们互相招呼协作的交谈声,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棉絮和羽毛的淡淡气味,形成了一派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景象。
小月穿梭在人群中,像只快乐的蝴蝶,一会儿帮忙递布料,一会儿检查填充是否均匀,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看向林风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第一批五十件改造好的“新”棉衣就诞生了!
这些棉衣虽然布料颜色不一(来自不同的旧衣),针脚也略显粗糙(时间紧迫),但厚实保暖!填充了混合羽绒的夹层蓬松柔软,保暖效果远超众人预期!
当小月和其他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侍女穿上这些“新”衣时,感受着那久违的、深入骨髓的暖意,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好暖和!真的好暖和!”
“比去年的新棉衣还暖和!”
“林风!你太神了!这衣服穿着一点都不冷!”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太子府。越来越多的侍女、粗使仆妇涌向针线房,眼巴巴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件“救命衣”。孙嬷嬷看着那些穿上新衣后喜笑颜开的侍女们,又看看库房里迅速减少的旧衣物和堆积如山的待改造材料,那张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对林风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难以置信,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服气。
林风并未居功。他找到周娘子和小月,对后续工作做了安排:继续收集羽毛,加快拆解和缝制速度,确保尽快让所有需要的人都穿上御寒衣物。同时,他让小月留意,将那些改造过程中实在无法利用的碎布头和彻底板结的棉絮收集起来,他另有他用(打算尝试制作简易的“暖手包”或“坐垫”)。
忙碌告一段落,林风拖着疲惫却充实的身躯,准备回李渊书房复命。当他穿过一道月亮门时,却意外地看到李渊正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负手而立,目光似乎正投向针线房院落那热火朝天的方向。
李渊显然早就看到了林风。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林风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林风连忙上前行礼:“先生。”
李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以旧翻新,以羽代棉。变废为宝,解燃眉之急。林风,你倒是…总能给人意外之喜。”
林风心中一紧,不知先生是褒是贬,连忙谦逊道:“先生谬赞。小人只是见府内姐妹受冻,情急之下,胡乱想了个笨办法,幸得孙嬷嬷、周娘子和小月她们鼎力相助,才勉强成事。实在不敢居功。”
“笨办法?” 李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办法,便是好办法。你此举,不仅解了府内仆役御寒之困,更省下了向那帮蠹虫低头行贿的开支,维护了殿下节俭之名。一举数得,何笨之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为深邃:“不过,你可知,你此举,看似解决了眼前之困,却也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内务府那边,拖延物资,本就是想从中渔利。你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岂会善罢甘休?府内那些习惯了按部就班、等着内务府拨付的管事,见你一个书童‘越俎代庖’,解决了他们束手无策的难题,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李渊的话,如同冰冷的泉水,瞬间浇灭了林风心中那点小小的成就感。他刚才只沉浸在解决问题的喜悦和被众人感激的温暖中,却忽略了这背后的利益纠葛和人情世故!是啊,他挡了内务府某些人的财路,也无形中打了府内一些管事无能的脸面!这看似圆满的解决之道,实则埋下了新的隐患!
“先生教诲的是!” 林风冷汗涔涔,心悦诚服地躬身,“小人思虑不周,只顾眼前,未虑长远。请先生指点!”
李渊看着林风那瞬间变得凝重和警醒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孺子可教。
“无妨。” 李渊的语气缓和了些,“你能想到此法,并付诸行动,己属难得。至于后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你只需记住,在这府中,乃至这朝堂之上,做任何事,解决一个问题,往往意味着触碰到另一群人的利益。这便是‘第二步’——预见你行动带来的涟漪,并做好应对的准备。”
他迈步向前,与林风擦肩而过,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经此一事,你在府内仆役之中,声望己立。这声望,是盾,亦是靶。好自为之。”
李渊的身影消失在廊檐尽头。林风站在原地,望着针线房院落依旧忙碌的景象,心中却再无之前的轻松。晚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也带来了李渊那警醒的话语。
声望是盾,亦是靶。
解决了一个寒衣危机,却可能引来了内务府的嫉恨和府内某些人的不满。
前路,果然如先生所言,风波自今日始,且永无止息。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拳头。盾也好,靶也罢,既然选择了向前,便只能披荆斩棘,一往无前。他转身,再次走向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针线房院落。那里,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他带来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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