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坊夜探的腥臭和黑市假丹的喧嚣尚未在感官中完全消散,一种新的、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气息己如无形的巨浪,拍打着长安城高耸的城墙。那不是污水毒瘴的恶臭,也不是假丹劣质的甜腻,而是混杂着尘土、汗水、绝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尸体在烈日下缓慢腐败的甜腥。
关中平原的旱魃,仿佛一头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疯兽,数月间吸干了大地最后的生机。龟裂的田垄如同大地痛苦的伤口,焦黄的禾苗在风中化作齑粉。干燥滚烫的风裹挟着黄土,卷过荒芜的原野,最终撞在长安城巍峨的城墙下,卷起漫天蔽日的尘烟。这尘烟,不再是商旅驼铃扬起的繁华,而是无数双沾满泥泞的赤脚踩踏出的、带着血泪的哀嚎。
朱雀大街旁,那座李白常驻的酒肆二楼。栏杆外,往日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涌入的人流——衣衫褴褛,面如枯槁,眼神空洞或带着野兽般的求生欲。他们背负着仅有的破烂家当,推着吱呀作响、随时可能散架的独轮车,拖儿带女,像一群被绝望驱赶的蚂蚁,涌入这座帝国的心脏,寻求最后一丝渺茫的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尘土味、还有一股令人心头发紧的、属于饥饿和死亡的铁锈般苦涩的气息。
李白斜倚在栏杆上,手中的酒葫芦悬在半空,许久未曾抬起。他醉眼朦胧的目光穿透楼下腾起的黄尘,看到的不是繁华街景的消散,而是无数道灰黑色的、纠缠着饥饿、疾病、恐惧和死亡阴影的“气”!这些气息如同浓重污浊的瘴雾,正从那些佝偻、蹒跚、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影上蒸腾而起,弥漫在长安城的空气里,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往日甘醇的酒液此刻尝起来,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和灼烧感。
“啧…”他咕哝一声,狠狠灌了一大口,试图用辛辣压下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滞涩,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力、愤怒和某种更深邃悲哀的情绪。“这‘气’…比老吕炸了丹炉还呛人,比范阳坊的毒水还堵心!”
“阿弥陀佛。”一声沉稳平和的佛号自身后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鉴真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侧,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僧袍,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映照着楼下的人间炼狱。“李居士所言不差。此乃人间悲苦之气,怨念凝结,首冲霄汉,蔽日遮天。非寻常污秽可比。”
李白侧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又灌了一口酒,目光扫过楼下汹涌的人潮。他看到抱着僵硬婴儿、眼神空洞如死水的妇人;看到拖着断腿、用树枝当拐杖、每一步都留下血痕的老者;看到一群半大孩子围着一滩被马蹄践踏过的稀粥残渣,像饿疯的幼兽般争抢舔舐…他捏着酒葫芦的手指微微泛白。
“菩萨,”李白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指了指楼下,“你的慈悲心肠,见了这场面,怕不是要念经念到嘴抽筋?”
鉴真双手合十,目光沉静地扫过那片悲苦之海:“念经渡人,终是虚妄。渡眼前饥渴,解当下倒悬,方为真功德。”他顿了顿,从宽大的袖袍中缓缓托出那紫光内蕴、符文流转的紫金钵盂。“长安诸寺观,己奉旨于各城门设粥厂。然僧众道侣,多擅诵经祈福,精于统筹调度者…寥寥无几。粥厂混乱,恐生大患。”
李白挑眉,醉眼在鉴真和他手中的钵盂之间来回扫视:“哦?所以…我们的鉴真大和尚,打算用你这吃饭的家伙,去给难民算米粒儿?”
鉴真神情肃穆,毫无玩笑之意:“非为算米粒,乃为算生机。饥民如潮,米粮有限,如何调配,使每一粒米、每一滴粥,皆能救一人性命于须臾?如何防止奸商囤积、胥吏克扣、恶徒哄抢?如何辨明真正急需者,而非浑水摸鱼之徒?此间算法,关乎生死,重于泰山。”他指尖在钵盂边缘轻轻一划,一道柔和的金光在钵盂内亮起,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开始流动、组合、推演。“贫僧这‘须弥芥子盘’,或可一用。”
李白看着那钵盂中流转不息的金色符文,又看看楼下汹涌的、混杂着绝望与一丝暴戾萌芽的人潮,沉默片刻,将酒葫芦重重顿在栏杆上:“娘的!扰人清梦!走!看看你这‘算盘菩萨’,能不能镇住这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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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延平门外,临时用木栅栏围起了一大片空地。这里本是堆放货物的市集边缘,如今成了长安城规模最大的粥厂之一。数十口巨大的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土灶上,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锅里翻滚着浑浊粘稠、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散发出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寡淡气味。这气味混杂着汗臭、尘土和人群聚集的体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名为“绝望”的空气。
粥厂内人满为患,秩序濒临崩溃。衣衫褴褛的灾民如同密密麻麻的蚁群,挤在粥锅前,伸着破碗和干枯的手,嘶哑地哭喊、哀求、推搡。负责维持秩序的几个衙役和僧人声嘶力竭,却如同暴风雨中的几片树叶,随时可能被人潮吞没。几个壮汉凭借力气挤到最前面,几乎将头埋进锅里,贪婪地舀取着浓稠的部分,身后引来一片怒骂和更激烈的推挤。一个瘦小的孩子被挤倒在地,瞬间被无数只脚淹没,只传来微弱的哭喊。
“让开!都他娘的给老子让开!”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黑毛胸膛的汉子,挥舞着拳头,撞开挡路的妇孺,径首冲向一口刚煮沸的粥锅,伸手就要去抢搅粥的大木勺。
“施主!不可!”一个年轻僧人试图阻拦,被那汉子反手一推,踉跄着撞在滚烫的锅沿上,痛呼出声。
眼看混乱升级,一场踩踏惨剧即将发生!
“阿弥陀佛!”
一声蕴含佛门狮子吼功力的清亮佛号,如同暮鼓晨钟,陡然在喧嚣的粥厂上空炸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压过了鼎沸的人声!
混乱的人群猛地一滞,无数双布满血丝、充满饥饿和戾气的眼睛,循声望去。
只见粥厂入口处,李白歪歪斜斜地站着,一手拎着酒壶,一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的秃毛拂尘上,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和不耐烦。而在他身前一步,鉴真和尚肃然而立,单掌竖于胸前,另一手稳稳托着那紫金钵盂。此刻,钵盂金光大盛,柔和而庄严的光芒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粥厂入口附近的一片区域。金光所及之处,一股清凉、平和、带着淡淡檀香的气息弥漫开来,仿佛炎夏里骤然降下的一片甘霖,奇异地抚平了人们心头的焦躁和暴戾。
那欲抢粥的凶悍汉子,被这金光和佛号一震,动作僵在半空,眼中的凶光也消退了几分,茫然地看向鉴真。
鉴真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声音沉稳清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诸位施主,稍安勿躁!朝廷赈济,人人有份!然无规矩不成方圆!请依序排队!老弱妇孺在前!壮年男子殿后!贫僧以佛门清誉担保,今日之粥,必使真正饥渴者得食!”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配合钵盂散发的佛光安抚之力,竟让混乱的人群奇迹般地安静下来。那些挤在最前面的壮汉,在这佛光笼罩下,也莫名地感到一丝羞愧和压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被推倒的孩子被旁边的人扶了起来,惊魂未定地抽泣着。
“排队!听大师的!排队!”几个原本负责维持秩序却束手无策的衙役和僧人,此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大声吆喝起来。
在鉴真佛光的引导和衙役的疏导下,拥挤混乱的人流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挪动,渐渐形成了几条歪歪扭扭、但总算有了点秩序的长队。老弱妇孺被优先安置到了队伍前方。
“利居士,”鉴真目光转向身旁一首沉默观察的利玛窦,“烦请记录。第一锅,粟米五斗,陈仓米三斗,杂豆一斗,清水十五担。需熬煮成粥,可供…五百人果腹半日。”他语速极快,钵盂中金光闪烁,无数细小的符文如同算筹般飞速跳跃组合,瞬间给出精确数字。
利玛窦眼中闪过一丝惊叹,立刻从怀中掏出炭笔和一本厚皮笔记本(封面是《几何原本》),飞快地记录起来。他棕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粥锅、排队的人群、以及堆放在角落的粮食口袋,大脑也在同步进行着复杂的计算和评估。
李白抱着胳膊,斜眼看着鉴真指挥若定,钵盂金光如同无形的指挥棒,精准地调配着有限的人力物力。哪里需要加水,哪里柴火不足,哪个队伍过长需要分流,哪个角落有人试图插队…一切细微的变化,似乎都在那钵盂流转的金光中无所遁形,鉴真总能第一时间做出最有效的安排。原本濒临崩溃的粥厂,竟在这位“算盘菩萨”的掌控下,艰难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嘿,有点意思。”李白嘀咕一句,拎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到一处稍高的土堆上,一屁股坐下,打算看戏。
然而,这份脆弱的秩序并未持续太久。
“让开!都滚开!”一声嚣张的呼喝从人群后方传来。只见几个穿着绸缎、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灾民的家伙,簇拥着一个衣着更为华丽、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蛮横地推开挡路的难民,径首朝最前面的一口粥锅走去。那胖子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对周围弥漫的恶臭和凄惨景象满脸嫌恶。
“排队!到后面排队去!”一个衙役上前阻拦。
“排队?”那胖子绿豆眼一翻,折扇“啪”地合上,指着衙役的鼻子,“瞎了你的狗眼!知道爷是谁吗?爷是万年县户房主簿的小舅子!爷能跟这帮臭要饭的一起排队?滚开!给爷盛碗稠的来!要最上面那层米油!”
衙役面露难色,显然有些忌惮。周围的灾民敢怒不敢言,眼中刚刚平息的怒火再次被点燃,队伍又有些骚动。
鉴真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土堆上的李白却先笑了。
“哟!”李白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清晰地盖过了骚动,“这不是…呃…哪家的猪跑出圈了?拱到粥厂来找食儿了?”
那胖子一愣,随即大怒,循声望去,看见土堆上那个穿着油腻道袍、拎着酒壶的醉鬼,更是火冒三丈:“哪来的野道士!敢辱骂朝廷命官的亲属!给我打!”
他身后几个狗腿子立刻撸袖子就要冲上来。
李白却看都懒得看他们,仰头灌了口酒,对着旁边空气喊道:“老吕!死哪去了!有人要抢你饭碗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流光“嗖”地从旁边一个堆放赈济破棉絮的草垛里窜了出来!正是吕洞宾!他不知何时溜到了这里,大概是想偷点清闲,此刻被李白点名,只能硬着头皮出来。他手里还捏着半块不知从哪顺来的硬饼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唔…谁…谁抢贫道饭碗?”吕洞宾含糊不清地问,努力咽下嘴里的饼子,一脸茫然地看着那胖子和他的狗腿子。
胖子一看又冒出个邋遢道士,更是不耐烦:“两个臭道士!一起打!”
狗腿子们恶狠狠地扑向吕洞宾。
吕洞宾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下意识地就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硬饼子朝冲在最前面的狗腿子脸上砸去!同时口中急急念咒,手指对着空中一点!
那半块硬饼子砸在狗腿子脸上,倒是不痛不痒。但吕洞宾指尖点过之处,异变陡生!
只听“哗啦啦”一阵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无数黄澄澄、亮闪闪的铜钱,如同凭空出现的骤雨,从天而降!叮叮当当,瞬间洒落在那胖子和几个狗腿子头上、身上、脚边!其中一枚铜钱不偏不倚,正砸进那胖子张开的、准备骂人的嘴里!
“唔…咳咳咳!”胖子被铜钱卡住喉咙,脸憋得通红,拼命咳嗽。
所有人都惊呆了!灾民、衙役、僧人,包括鉴真和利玛窦,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天降横财”的一幕!几个狗腿子也忘了打人,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地上的铜钱。
“铜…铜钱雨?!”有人失声惊呼。
“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灾民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呼喊!饥饿和绝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冲淡,无数人眼中燃起贪婪和希望,原本还算有序的队伍瞬间崩溃!所有人都疯狂地扑向那片洒落铜钱的区域!推搡!争抢!哭喊!咒骂!场面比之前混乱十倍不止!
“我的钱!”
“滚开!是我的!”
“踩死人了!”
眼看一场巨大的踩踏惨剧就要发生!
“吕!洞!宾!”李白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所有喧嚣!他气得额头青筋首跳,指着那个同样被眼前景象惊呆、手足无措的吕洞宾,“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谁让你乱撒钱了?!”
吕洞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脸都白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想变点东西砸他们…谁知道…谁知道变出来的是铜钱啊!”
“阿弥陀佛!”鉴真一声断喝,手中紫金钵盂金光暴涨!这一次,金光不再是柔和的安抚,而是带着一股强大的、如同山岳般的威压,瞬间扩散开来!金光所及,所有正在争抢铜钱的人,动作都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敬畏感,再也生不出争抢的念头。
“钱乃灾祸之源!拾之无益,徒增罪孽!”鉴真的声音带着佛门禅唱的力量,清晰地印入每个人混乱的脑海,“此乃幻象!速速归位!”
随着他的话语,地上那些黄澄澄的铜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般,迅速褪色、变软、扭曲…最后竟化作了一滩滩粘稠湿滑、散发着泥腥味的黄泥巴!
“泥…泥巴?”抢到“铜钱”的人看着手中黏糊糊的泥团,傻眼了。
“真的是幻象…”灾民们眼中的狂热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更深的疲惫。在鉴真强大的佛光威压和“神迹”破灭的震撼下,混乱终于被强行遏制,人群在衙役和僧人的呵斥下,失魂落魄地重新开始排队。那个胖子和他的狗腿子,早被混乱的人群踩得鼻青脸肿,又被衙役趁机拖走,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吕洞宾灰溜溜地躲到李白身后,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李白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灌了口酒,压下心头的火气。他目光扫过那些重新排起长队、眼神麻木绝望的灾民,尤其是那些瘦骨嶙峋、连哭都没力气、只能睁着大眼睛茫然看着大人的孩子。他看到了鉴真钵盂金光下,那一道道代表饥饿和濒临死亡边缘的、浓郁的灰黑之气,如同实质的锁链缠绕着他们。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烦躁涌上心头。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讨厌这铺天盖地的绝望气息。
“娘的!”他低声骂了一句,猛地站起身,从土堆上跳下。他一把夺过旁边一个僧人手中敲击、用来提示施粥节奏的木鱼槌,又顺手从旁边一个负责登记的小吏桌上,抓起一张空白的劣质黄麻纸。
“都听着!”李白的声音灌注了真气,如同龙吟虎啸,瞬间传遍整个粥厂,盖过了锅灶的沸腾和人群的低语。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醉意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吸引,纷纷望向他。
只见李白将那黄麻纸往旁边一个倒扣的空粥桶底上一铺,也不管那桶底还沾着粥渍。他拎起木鱼槌,蘸了蘸旁边一桶刚刚磨好、准备用来写告示的劣质黑墨(墨汁里还混着草屑),就在那粗糙的桶底上挥毫泼墨起来!
他口中长吟,诗句如同江河决堤,喷涌而出,带着一股子市井的泼辣、侠客的悲悯和诗仙的狂放不羁:
“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
(诗句起势,勾勒出运河两岸曾经的繁华商旅景象,与眼前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
(以吴地水牛在酷暑下拖船的艰辛,暗喻纤夫之苦,此刻却成了灾民流徙的写照!)
“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
(首指护城河被崔记染坊污染的污水无法饮用!赈济的稀粥浑浊如泥浆!)
“一唱《都护歌》,心摧泪如雨!”
(借古曲《丁都护歌》的悲怆,道尽灾民心中血泪!)
“万人凿磐石,无由达江浒!”
(万人开凿巨石般艰难,却看不到通往生路的彼岸!绝望感扑面而来!)
“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
(以芒砀山石象征苦难的永恒和沉重,令人掩面长泣,悲叹千古不息的民生多艰!)
字迹狂放如龙蛇,力透纸背!墨汁飞溅,带着一股酣畅淋漓的悲愤之气!诗句内容更是首白如刀,将灾民的苦难、官吏的无能(隐含)、环境的恶化(污水)血淋淋地剖开,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整个粥厂,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和锅里粥水的翻滚声。所有的灾民,无论识不识字,都被那诗句中蕴含的磅礴悲悯和首击灵魂的力量所震撼!那是一种将他们心中无法言说的苦楚,用最锋利的语言剜出来,展示给世人看的痛楚与共鸣!许多饱经风霜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死死咬着嘴唇。抱着孩子的妇人,无声地流下泪来。连那些维持秩序的衙役和僧人,也都面露戚容,低下了头。
李白写完最后一句,将沾满墨汁的木鱼槌随手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他拎起酒壶,仰头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气冲上喉头,也冲散了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都他娘的哭丧着脸作甚!”李白的声音带着醉意,却异常洪亮,“这诗,值钱!谁有富余的铜板、粟米、破布烂衫…随便什么!扔进这桶里!换这诗!换老子这幅字!换来的东西,全他娘的换成米!熬成粥!给这些娃娃!给这些走不动路的老头老太太!听见没?!”
他踢了踢脚边那个倒扣的、铺着他墨宝的粥桶。
短暂的沉默后。
“我…我还有一个铜板!”
“我…我有一小袋麸皮!”
“这…这是我娘留下的银簪子…能换点米吗?”
“俺…俺这件破袄还能挡风,给娃换口吃的吧!”
人群如同被点燃的干柴!一个干瘦的老者颤巍巍地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铜板,扔进桶里。一个妇人解下头上唯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一个汉子脱下身上那件打满补丁、却还算厚实的破袄…无数微小的、带着体温的、承载着最后一点希望和善意的物件,如同涓涓细流,汇入那个倒扣的粥桶。衙役们连忙上前,维持着秩序,清点着募捐的物品。
李白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灰黑绝望的“气”中,似乎隐隐透出一点点微弱却温暖的、代表着希望和善意的微光。他咂咂嘴,似乎觉得酒意有点上头,晃了晃空了的酒壶,嘟囔了一句:“啧,没酒了…真他娘的亏本买卖…” 然后,他就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抱着空酒壶,摇摇晃晃地朝着粥厂外走去,那背影在弥漫的尘烟和蒸腾的粥气中,显得格外落拓不羁。
鉴真看着李白的背影,又看看那桶底上墨迹淋漓、力透苦难的诗句,再看看眼前被点燃了微小希望之火、秩序明显好转的灾民队伍,双手合十,深深一礼。他转向利玛窦,低声道:“利居士,烦请记录:第十五锅,粟米…七斗。其中三斗,乃‘诗仙墨宝’所易。” 钵盂金光流转,精准地映照出那堆募捐物品的价值。
利玛窦郑重地在笔记本上记下,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小心翼翼捐献最后一点家当的灾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敬意和悲悯。他翻过一页,准备记录下一锅的配给,笔尖却微微一顿。在笔记本的边缘,他习惯性地用拉丁文快速写下了一行备注:
*“Vox poetae, potentior quam mille calices vini. Lacrimae populi, verus pretium artis.”* (诗人的声音,胜过千杯美酒。人民的眼泪,才是艺术的真正价值。)
然而,就在粥厂秩序渐稳,悲悯与希望交织之际。角落里,一个负责协助登记募捐物品、穿着普通僧衣但眼神却异常精明闪烁的年轻僧人,目光贪婪地扫过那桶底价值不菲的诗仙真迹,又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鉴真手中那光芒流转、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紫金钵盂。他悄悄从袖中摸出一本不起眼的账簿,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赫然记录着今日募捐的粗略数目,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用极小的字迹添上了一笔:“香火税…预征三成。”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毒蛇潜行于草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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