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药师伸出布满皱纹却依旧稳健的手接过了那张墨迹犹新的纸。视线一行行扫过纸面，那最初的惊讶己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穿透性的凝重，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震动。
开这药方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炬，重新审视着柜台前的少女。
分明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清秀得如同初春的新柳。然而那双眼睛——却澄澈得如同山涧清泉。
“小丫头，”老药师的声音沉缓下来，“这方子……是你自己开的？”他紧盯着她的双眼，试图捕捉背后的真相。
林溪薇笃定地点头：“嗯！”
一个清脆的“嗯”，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意味，落在老药师耳中却如同磐石坠入深潭，激得他心头重重一颤。
行医数十载，阅人无数，也见过天资卓绝的少年英才，但如此稚龄，竟能挥笔写出这般老辣圆融、配伍精妙的方子，简首是闻所未闻！
“你……学过岐黄之术？”他的问话带着探寻，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
“略懂一点皮毛。”林溪薇的声音依旧清脆，甚至还带着点少女特有的轻快尾音。相较于她那位早己隐世、医术通玄、近乎仙神的师傅，这回答一点不为过。
老药师：“……”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这若只是“皮毛”，那他这大半辈子悬壶济世、皓首穷经钻研的，又算是什么？枯草烂泥吗？他看着少女那双灵气十足的眼睛，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近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谨慎，将药方再次细细研读数遍，确认每一个字、每一味药、每一分剂量都无懈可击。
“药材都有，只是…”老药师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到林溪薇身上，带着更深的探究，“这药，你自己会煎吗？”煎药之道，器具、用水、火候、时辰，每个环节都至关重要，正确的煎药手法才能把药性发挥到淋漓尽致。
“会，只是稍后我还得找个地方”...林溪薇思索着她要是把药带回去，估计会被周琴连人带药撵出来。
老药师指向药铺后门的方向：“你若是不嫌简陋，后头小院里留着泥炉和炭火，可以借你一用。”他想亲眼看看，这谜一般却又透着灵气的少女，是否连这煎煮的功夫也精通。
林溪薇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刚才刻意压制的活泼劲儿似乎要溢出来一点。她语调轻快了几分：“真的？那太好啦！谢谢老先生！”省去了她另寻地方的麻烦，她显然很开心。
老药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少女那瞬间亮起的眼神和轻快的语调，与她开出的老道药方形成了奇异的反差，让他心中的疑惑与好奇更深了。他没有再多问，转身走向那排药柜。取药、称量，每一味药材在那小小的铜秤盘上精准落下，毫厘不差。
老药师将沉甸甸的牛皮纸包推到林溪薇面前。
“多谢。”林溪薇接过药包，依着老药师的指引，掀开陈旧的竹帘来到后院，小院不大，却很干净，一口老井光滑如镜，显然是常年累月打水磨出来的，角落里经经摆着泥炉、药锅和蒲扇。
林溪薇打开纸包，鼻尖凑近闻着药材的香味，指尖捻过药材：炮制得法，药性，皆是上品。
她心中轻叹：这品相，怕是不便宜呢，她压下杂念，蹲下身开始准备煎药，动作干净利落。
她将井水注入药锅，药材按君臣佐使次序投入药罐，她没急着生火，只是让药材在冷水中静静舒展，等待药性释放的时辰。
打火机轻响，橙红小火苗“噗”地窜起。林溪薇搬过小马扎坐下，轻摇蒲扇，眸光专注的盯着火光。文火慢炖，药香氤氲。
竹帘无声地被掀开一角。
老药师立在廊下阴影里，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湛湛，紧紧盯着炉边那抹纤细的身影。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女娃从浸药、控火、撇沫……
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老道与专业，这般行云流水的章法，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这小丫头，乃天生药骨！
一个时辰后，待药汁熬成深沉的琥珀色。林溪薇熄火，用一块布垫着，利落地将滚烫的药汁倾入瓷碗中，药气蒸腾。
“多谢老先生借地煎药。”她捧着碗，真诚道谢。
老药师摆了摆手，脸上是看自家晚辈的慈祥笑容。
“老先生，请问药费几何？”林溪薇目光清澈，语气认真。
“药赠有缘人，不必挂心”
“缘分归缘分，药钱归药钱。”林溪薇轻轻摇头，眼神清亮固执，“您的药材皆是上品，晚辈不能白受。”那神情，活脱脱一个不愿欠人情的小倔驴。
老药师一怔，眼中赞许更浓。天赋异禀，傲骨铮铮，难得！实在难得！也不知她师承何处，自己是否有幸能收她为徒，让她继承自己的衣钵呢？
他刚想开口，却见林溪薇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廊下小几上那卷泛黄古卷。
“先生若执意不收药钱……”林溪薇声音一顿，“晚辈方才……不小心瞥见了先生那卷残方。”
老药师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身体下意识绷紧！那是他的命根子！穷尽半生心血研究的《青囊注》残卷！她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老先生信得过，”林溪薇仿佛没看见他的紧绷，声音清越，“晚辈或许……能试着为您补全一二，权当抵了药钱。”
“轰——！”
老药师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世界瞬间失声，只剩那句“补全残方”在耳边轰鸣！
补全？开什么玩笑！
这《青囊注》残卷，上古医道孤本，深奥如天书！缺失的“归经”、“化神”两篇即使是他，耗尽数十年的心血也未能窥破！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竟敢……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冲上脑门。
他喉结艰难滚动，干涩的喉咙挤出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丫头，你……认得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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