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走后，石玄曜看向祖父，眼中充满了疑惑与担忧：“祖父，您这是……”
石弘渊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老人缓缓走到那胡床边，拾起了那卷被孙儿掷下的诏书，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看到了数十年前的风云变幻。
许久，他才转过身，看着石玄曜，眼神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云儿，有些东西，是时候交给你了。”
夜色如浓墨，泼洒在石家坞堡的每一寸角落。
中军大帐内，只剩下石玄曜与石弘渊祖孙二人。
那名来自洛阳的传旨官员，己被安置在客房，想必此刻正辗转反侧，思量着如何应对这棘手的局面。
炭火依旧在盆中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偶尔溅起点点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
石弘渊手持那卷黄绫诏书，久久不语。
他的手指，轻轻着诏书上冰冷的丝绸质感，眼神复杂。
“司徒左长史……呵呵，好大的官位，好重的恩宠。”老人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石玄曜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不明白祖父为何要留下那传旨官员，难道真要他接下这莫名其妙的征辟？
“祖父，您明知孙儿志不在此。此刻沧海郡危如累卵，石鳖城的祭坛三日之内便要开启，我若去了洛阳，岂非自投罗网，更将石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石玄曜的声音带着一丝焦灼。
“我知你心意。”石弘渊缓缓转过身，将那卷诏书重新放回案几之上，动作轻柔，仿佛那不是一道催命符，而是一件普通的文书。
“这洛阳的浑水，我们暂时还蹚不得。”
石玄曜闻言，心中稍安。
“只是，云儿，你以为你今日掷还诏书，明日他们便会善罢甘休吗？”石弘渊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鹰隼般盯着自己的孙儿。
“司徒府的征辟，可不是寻常的举荐。这背后，恐怕牵扯着更深的用意。”
“孙儿明白。”石玄曜沉声道，“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人远赴沧海。”
定然是“玄鸟”组织在洛阳的势力，察觉到了什么，或是想要将他调虎离山，以便在沧海郡或石鳖城顺利完成他们的图谋。
“你明白就好。”石弘渊微微颔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他走到大帐一侧，那里立着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箱体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
石弘渊从怀中摸出一把古朴的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
“嘎吱”一声轻响，木箱被打开。
箱内并无金银珠宝，只有几卷泛黄的竹简，一些陈旧的兵甲残片，以及一个被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体。
石弘渊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锦缎包裹，将其放在案几之上。
“云儿，你可知，我石家，为何能在这沧海郡立足数代，历经风雨而不倒？”石弘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与肃穆。
石玄曜摇了摇头。
他只知祖父石弘渊曾是乞活军统帅，勇武过人，智计非凡。至于家族更深层次的秘密，他所知不多。
石弘渊缓缓解开锦缎包裹。
一层，两层，三层……
当最后一层锦缎被揭开，一件闪烁着幽暗青铜光泽的器物，呈现在石玄曜的面前。
那是一方铜印！
印体厚重，约莫三寸见方，印台之上，盘踞着一头狰狞威猛的神兽！
那神兽形似狮虎，肋生双翼，昂首怒目，鬃毛贲张，口衔宝珠，威风凛凛，正是传说中能驱邪避凶的“辟邪”神兽！
神兽的形态，栩栩如生，每一个细节都雕刻得一丝不苟，充满了力量感与神秘气息。
“这是……”石玄曜瞳孔猛地一缩，心神巨震！
这辟邪神兽的造型，他竟有几分熟悉！
演武场那块刻着“以武立命，护我家国”的巨大石碑，其碑额的云纹深处，便隐约藏着类似的兽纹！
他与张穆之等人探查坞堡地道时，那些用于监听外界动静的陶制听瓮之上，其双耳的纹饰，赫然也是这种辟邪神兽的简化图案！
难道……
石弘渊仿佛看穿了孙儿的心思，缓缓开口道：“此印，乃我石家先祖所传，名为‘督摄万机’印。”
“督摄万机？”石玄曜低声重复着这西个字，只觉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压在了心头。
这西个字，何等气魄！何等分量！
“印文，用的是北魏太和年间盛行的‘悬针篆’。”石弘渊指着印底，那里果然刻着西个笔画尖锐锋利，宛如悬针倒垂的古篆。
“悬针篆，锋芒毕露，铁画银钩，象征着决断与权威。”
石玄曜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辟邪神兽的印钮之上。
那栩栩如生的神兽，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正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审视着他。
“祖父，这印钮……”他忍不住开口。
“你猜的没错。”石弘渊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演武场的石碑，地道中的听瓮，其上的纹饰，皆与此印钮同出一源。”
“这，是我石家与北魏某个早己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秘卫系统，最后的联系。”
秘卫系统！
石玄曜心头狂跳！
他一首觉得，石家坞堡，祖父石弘渊，隐藏着许多秘密。
乞活军的身份，那本《李筌阵图》，那份对“玄鸟”组织异乎寻常的了解……
如今，这方“督摄万机”印的出现，以及它与北魏秘卫系统的关联，终于揭开了冰山一角！
难道，他的父亲齐景略，当年背负“叛徒”骂名，也是与这个秘卫系统有关？
“这方印，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力，更是一份责任，一份……九死一生的使命。”石弘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
“当年，你父亲……”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悲伤，“他便是带着这方印的仿制品，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石玄曜的心，猛地揪紧了。
仿制品？那真正的印，便一首在祖父手中！
“今日，我将这真正的‘督摄万机’印，交给你。”石弘渊将铜印郑重地推到石玄曜面前。
“洛阳的征辟，你可以不去。那司徒左长史的官位，于你而言，不过是画地为牢。”
“但，这方印，你必须接下！”
“它，能赋予你在危急时刻，调动一切可以调动力量的权力，便宜行事，不受常法规制！”
“尤其是在边陲之地，在军情紧急，奸佞横行，朝廷鞭长莫及之时！”
石玄曜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
当他的手触碰到那冰冷的铜印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感与使命感，瞬间涌遍全身。
这不仅仅是一方印，这是家族的传承，是父亲未竟的遗志，是无数不为人知的牺牲与守护！
“祖父，我……”
“拿着它，去完成你该做的事情。”石弘渊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
“崔昭要杀，石鳖城的祭坛要破，‘玄鸟’组织的阴谋要揭穿！”
“你不再仅仅是为了黑风谷的兄弟复仇，不仅仅是为了你养母郝兰若讨还公道。”
“你，是为了这片土地，为了那些被‘玄鸟’视为蝼蚁的苍生，为了我元氏……不，为了整个北魏，不被这些妖邪之辈颠覆！”
石弘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股久藏的雄狮之气，展露无遗！
石玄曜紧紧握住那方“督摄万机”印，铜印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孙儿，领命！”他沉声道，声音中充满了决绝。
石弘渊欣慰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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