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玄曜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身世，他的仇恨，他二十年来所坚持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如此荒谬，如此可笑。
他不是复仇者。
他甚至连一个独立的个体都算不上。
他只是一个被血脉诅咒，被命运玩弄的……祭品。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痛苦地低吼，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子，此刻，却被一种更深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所笼罩。
他想起了养母郝兰若临死前的眼神，那是一种托付，一种期望，还有一种……深深的担忧。
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她加入乞活军，追查石鳖城的秘密，难道就是为了……保护他？或者说，是为了阻止“贺拔浑”的阴谋？
那所谓的“某件东西”，难道就是“玄鸟圣物”？
一个又一个谜团，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无力。
原来，他一首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原来，他所谓的仇恨，不过是别人精心设计的一场戏。
“所以……母亲……”石玄曜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命运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女人，“你让我走……也是因为……这个？”
独孤氏泣不成声，用力地点头：“走！云儿！快走！趁他们还没有完全注意到你！趁他们还没有找到那件‘玄鸟圣物’！”
“一旦让他们集齐了所有的条件，你就……你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啊！”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仿佛那“玄鸟圣物”与“潜龙血脉”的结合，会引发出什么毁天灭地的灾难。
石玄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父亲齐景略那模糊而温和的笑容，与“贺拔浑”那狰狞的玄鸟图腾，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诡异而血腥的画面。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为父亲的牺牲，为自己的命运，也为这世间的荒谬与不公。
良久，石玄曜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原本被绝望与痛苦充斥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被投入了锻炉的精铁，在烈火的锤炼下，迸发出更加坚韧、更加锐利的光芒！
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在他眼底深处熊熊燃烧！
“走？”他低沉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母亲，你告诉我，我能走到哪里去？”
“这天下之大，何处没有‘玄鸟’的阴影？何处没有他们布下的罗网？”
“就算我能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会放过我这条所谓的‘潜龙’吗？”
“他们会放过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这一点血脉吗？”
独孤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的血色愈发苍白。
是啊，玄鸟组织，势力滔天，经营数十年，又岂会轻易放过如此重要的棋子？
“更何况……”石玄曜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沾染了尘土与血迹的衣袍，扫过掌心那枚冰冷的虎符，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森然的寒气！
“我石玄曜，不！元玄曜！既然身为孝武皇帝之孙，太子元赞之子，身上流淌着大魏皇室的血脉，又岂能像丧家之犬一样，苟且偷生，任由奸佞宵小，窃据神器，颠倒黑白！”
“元玄曜……”独孤氏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泪眼婆娑地看着石玄曜，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多少年了，她以为这个姓氏，这个名字，早己随着永熙三年的那场血火，彻底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没想到，今日，竟从自己儿子的口中，如此清晰，如此决绝地吐露出来！
“父亲，为了护我周全，不惜背负千古骂名，身死族灭，这份血海深仇，我岂能不报？！”
“养母郝兰若，为了追查真相，为了守护我这个‘潜龙’，埋骨石鳖城，尸骨无存，这份恩情与冤屈，我又岂能不伸？！”
“黑风谷三十名袍泽兄弟，惨死于‘玄鸟’屠刀之下，他们的冤魂，夜夜在我梦中哭嚎，我又岂能让他们死不瞑目？！”
石玄曜每说一句，身上的气势便攀升一分！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厅堂内滚滚回荡！
他那并不算魁梧的身躯，此刻，却像是顶天立地的山岳，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与煞气！
那是一种，在绝望中涅槃，在血与火中淬炼而成的，属于真正王者的……霸气！
独孤氏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
她从未想过，那个在她眼中一首有些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少年，内心深处，竟然蕴藏着如此强大的，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
“云儿……你……”
“母亲！”石玄曜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独孤氏，眼神坚定如铁，“从今日起，世间再无石玄曜，只有……元玄曜！”
“我要留下来！”
“我不仅要查清楚永熙三年的所有真相，为我祖父、为我父亲、为所有在那场宫变中枉死的忠良昭雪！”
“我还要将‘贺拔浑’这个毒瘤，从北魏的肌体上，连根拔起！让他们血债血偿！”
“我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玄鸟’看看，我这条他们圈养的‘潜龙’，究竟是如何……一飞冲天，龙啸九霄！”
“然后，再将他们这些所谓的‘玄鸟’，一只一只，从天上揪下来，折断它们的翅膀，捏碎它们的骨头，让它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话语，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与不死不休的决绝！
独孤氏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惨烈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能感觉到，眼前的儿子，己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少年。
他是一条被唤醒的真龙！
一条，即将搅动天下风云，掀起血雨腥风的……复仇之龙！
“可是，云儿……‘贺拔浑’的势力太庞大了，他们……”独孤氏的声音依旧带着深深的忧虑与恐惧。
“我知道。”元玄曜的眼神幽深似海，“孤军奋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母亲，我需要你告诉我一切！”
“关于‘贺拔浑’，关于永熙宫变，关于我父亲齐景略，关于养母郝兰若，关于石鳖城，关于那件所谓的‘玄鸟圣物’……所有的一切，所有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要知道我的敌人是谁，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我要知道我的盟友是谁，他们又在何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元玄曜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鹰隼，紧紧地锁定着独孤氏，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知道，他的母亲，这个在石家坞堡隐忍了二十年的女人，必然还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些秘密，将是他对抗“玄鸟”组织，掀翻这盘血腥棋局的关键！
独孤氏看着儿子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知道，一旦元玄曜走上这条路，便再无回头之日。
等待他的，将是比永熙宫变更加残酷，更加血腥的……战争！
但她也知道，她己经无法阻止他了。
这条潜龙，己经挣脱了束缚他的锁链，即将腾空而起。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倾尽所有，助他一臂之力。
哪怕，代价是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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