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自己一生的清名与性命，为你，也为那些还对大魏抱有希望的忠良，换来了‘贺拔浑’组织内部一丝微弱的信任，也换来了你这二十年来，在石家坞堡这偏僻一隅的，苟延残喘的平安。”
石弘渊转过头，深深地看着石玄曜，那双如同古井般深邃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深可见骨的痛楚。
“而我，你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这个石家坞堡的主人，便是当年负责与你父亲单线秘密联系的……乞活军统帅，石弘渊！”
“这枚南齐兵符，是我们当年与南朝一些同样厌恶战争、期盼和平的仁人志士，在暗中共同订立的盟约。约定南北互不侵犯，共同扼制‘贺拔浑’组织以及南朝内部那些主战派的狼子野心。”
“这张盖着‘玄鸟’印记的度牒，则是我们将那些在永明元年北伐中诈死的乞活军袍泽兄弟，暗中转为依附于石家的‘景从户’，让他们化整为零，如同鱼儿入水一般，潜伏在大魏各州郡的身份证明。”
“而你……”石弘渊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凝重，仿佛承载着泰山一般的重量。“你，石玄曜，就是启动这一切隐秘计划的……那枚独一无二的钥匙！”
“你的养母，郝兰若，她在临死之前，将那枚象征着乞活军最高统帅权柄的‘沧海血刃’虎符，用一种失传己久的鲜卑秘法，融入了你的血脉之中，藏进了你的身体里。只有你的血，你的气，你的意志，才能真正激活它，开启它背后隐藏的惊天秘密。”
“黑风谷那一次致命的撞击，让你阴差阳错，九死一生，却也提前……开启了这把沉睡了二十年的钥匙。”
石玄曜的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落在地。他双手抱头，指甲深深地抠进了头皮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信息量太大了！大到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随时都有可能像熟透的西瓜一样，轰然炸开！
父亲是卧底！祖父是乞活军的最高统帅！石家坞堡的存在，根本不是为了叛国通敌，而是在暗中执行一个横跨了整整二十二年，甚至联合了南北两朝部分势力的，无比凶险、无比隐秘的救世计划！
而他们真正的敌人，从来就不是南楚！是“贺拔浑”！是那些潜伏在大魏王朝内部的、极端的、妄图复辟鲜卑旧制的鲜卑旧贵族！
黑风谷那场惨烈无比的伏杀，根本不是南楚的阴谋！而是“贺拔浑”组织，对自己这个意外苏醒的“钥匙”的……一次不惜一切代价的、精准狠辣的清除行动！他们，竟然也知道了虎符的秘密！或者说，他们一首在寻找这枚虎符！
“那……那我黑风谷的那些兄弟……”石玄曜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石弘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中挤出来一般，“他们……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就因为我……”
“他们是为你死的！”石弘渊苍老而冰冷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但他们，更是为大魏而死！更是为这天下千千万万渴望安宁的苍生死！”
“‘贺拔浑’一旦得势，其疯狂的复辟行径，必将导致大魏王朝陷入空前的内乱与分裂！刚刚勉强平息了百余年的战火，将再一次燃遍整个中原大地！到那个时候，死的，就不是区区三十人，而是三十万！三百万！甚至更多！”
“他们的死，重于泰山！”
石玄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他明白这个道理。这些冰冷而残酷的道理，他都明白。但他无法接受！那些曾经与他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鲜活生命，不是史书上冰冷无情的数字！那是他的袍泽！他的兄弟！
“现在，钥匙己经转动，棋局己经开始，落子无悔。”
石弘渊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却显得异常挺拔，仿佛一座饱经风霜的巍峨山岳。他双手捧起膝上那柄名为“贺拔浑”的古刀，神情肃穆，郑重其事地，将其递到了瘫坐在地的石玄曜面前。
“你的父亲，齐景略，用他二十年的忍辱负重，为你铺平了前路。”
“无数忠勇的乞活军袍泽，用他们的鲜血与生命，为你清除了路上的诸多障碍。”
“现在，轮到你了，玄曜。”
“接过这把刀。从这一刻起，你就不再仅仅是石玄曜，你是你父亲意志的延续，是所有惨死在‘贺拔浑’组织屠刀之下的无辜冤魂的希望，是这摇摇欲坠的大魏王朝，最后一丝拨乱反正的微光！”
“你要做的，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沉溺于无用的悲伤！而是站起来，拿起这把刀，去完成你父亲未曾完成的宏愿！”
“找到他们！挖出他们！然后……将他们这些附骨之疽、祸国毒瘤，连根拔起，彻底碾碎！一个不留！”
石弘渊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滚落的惊雷，一字一句，重重地，在石玄曜的耳边，在武堂之内，轰然炸响！
石玄曜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柄散发着幽幽寒芒的古刀之上。他看着刀身上那两个仿佛在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狰狞古字——贺拔浑。
他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父亲齐景略当年被押解离去时，那孤独而决绝的背影。浮现出黑风谷中，张穆之、李西……那些兄弟们临死前，不甘而愤怒的眼神。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凛冽杀意，如同蛰伏了千年的火山，从他的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疯狂地滋生、蔓延！
他缓缓地，伸出了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的右手。
紧紧地，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
入手处，是一片刺骨的冰凉。但这股凉意，却仿佛在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让它们沸腾、燃烧！
“阿翁，我明白！”
“我石玄曜，今日，便以这‘贺拔浑’之刀，起誓！”
“不诛尽‘玄鸟’妖孽，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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