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坞堡之内,万籁俱寂。
白日里羯鼓震天、杀声鼎沸的校场,此刻只余下寒风穿过空旷操场时发出的呜咽,如同一曲幽怨的挽歌,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
月色如霜,冷冷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映出一片死寂的清辉。
石玄曜躺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双眼圆睁,毫无睡意。
左肩的伤口,在林妙音那霸道汤药的作用下,剧痛虽己消退,但一种深入骨髓的奇痒却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仿佛有亿万只无形的蚁虫,在他的骨缝间、血肉里疯狂啃噬、钻探。
又像是新生的嫩肉,在黑暗中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顽强而急切地滋长着,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麻痒与燥热。
但这皮肉之苦,与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
祖父石弘渊书房中那柄刀!
那柄在昏黄灯火下闪烁着幽冷寒芒,刀身上深刻着“贺拔浑”三个古拙隶字的北魏环首刀!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将他所有的思绪都劈得支离破碎!
“贺拔浑……”
石玄曜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浓重的血腥。
这个名字,与黑风谷伏击他时,敌军刺客长槊上那狰狞的“玄鸟”图腾,两者之间,究竟隐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联系?
他父亲齐景略,沧海郡中正,一个标准的汉臣。
而“贺拔浑”,这分明是一个充满了浓郁鲜卑部落色彩的姓氏,甚至可能是一个早己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古老部落的名称!
石家,究竟是什么来历?
祖父石弘渊,这位平日里深居简出、谜一般的坞堡之主,他深夜擦拭那柄刻有“贺拔浑”的凶刃,口中低语的“大业未成”、“死不瞑目”,又是指向何等惊天的图谋?
还有那张血色丝帛上的十六字箴言:“潜龙在渊,静待玄鸟。玉牒为证,血脉归元。”
“玄鸟”再次出现!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石玄曜感觉自己的胸腔中,仿佛有一团野火在疯狂燃烧,灼得他五内俱焚。
他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不行!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被这些无尽的谜团折磨得发疯!
昨夜,他在羯鼓旁听到的那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响,绝非偶然!
那面在石家坞堡中日夜轰鸣,用血与火淬炼石家义从的羯鼓,其本身,或许就隐藏着石破天惊的秘密!
“咔哒……”
他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如同一道幽灵般融入了屋外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之中。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坞堡特有的铁锈与牲畜粪便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让他因药物作用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要去校场!
他要去看看,那面羯鼓,究竟藏着什么!
坞堡的内宅,在月光下显得曲径通幽,回廊交错,亭台楼阁的黑影在地面上拉出各种奇诡的形状。
石玄曜凭借着在边军斥候营中练就的潜行匿踪的本事,脚步轻盈得如同一只夜行的狸猫,完美地利用着廊柱、假山、树丛的阴影,避开了一处处可能存在的暗哨。
他的身体,因为林妙音的药,还有那神秘虎符的力量,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
虽然左臂依旧使不上太大的力气,但行动的敏捷与感官的敏锐,却似乎比受伤前更胜一筹。
很快,他便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内宅与外院之间的月亮门,来到了通往校场的宽阔甬道。
校场之上,那面巨大的羯鼓,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兽,静静地矗立在月光之下。
鼓身由坚硬的铁桦木制成,表面髹着黑漆,历经多年的风吹日晒与无数次鼓槌的重击,漆皮己有多处剥落,露出了底下暗红色的木纹,如同凝固的血痕。
鼓面蒙着不知名的巨兽皮革,绷得极紧,即使在静止时,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张力。
石玄曜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训练时弥漫的浓烈血腥气与士卒们粗重的汗味。
他仔细地打量着羯鼓的每一个细节。
鼓身、鼓面、固定鼓皮的巨大铜钉、支撑鼓身的沉重木架……
昨夜那声“咔”响,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着冰冷的鼓面,指尖传来皮革特有的粗糙与坚韧质感。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在鼓身上搜寻。
突然,他的手指在鼓身侧下方,靠近底座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微微一顿。
那里,似乎有一片区域的触感,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不像是木材的纹理,反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镶嵌在里面,或者是有什么细微的刻痕。
他心中一动,连忙凑近了仔细观察。
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
在那片区域,竟然用一种极浅极细的刀法,镌刻着一幅图案!
北斗七星!
与他胸口那枚“沧海血刃”虎符背面的北斗七星图,几乎一模一样!
若非他目力惊人,又刻意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这隐藏在层层黑漆与污垢之下的细微刻痕!
石玄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找到了!
这一定就是关键!
他立刻从怀中摸出那枚滚烫的“沧海血刃”虎符。
虎符背面的北斗七星凹痕,其中的“摇光星”位置,与众不同,似乎是一个可以按动的机括。
他下意识地,将虎符的“摇光星”凹痕,对准了羯鼓上雕刻的北斗七星图中的“摇光星”位置。
然后,他用手指,轻轻地,按了下去!
“咔!”
一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响,与昨夜他听到的声音,完全吻合!
声音,正是从羯鼓的底座内部传来!
石玄曜的呼吸,瞬间屏住!
他紧张地注视着羯鼓的底座。
只见在靠近地面的一侧,一块原本与鼓座浑然一体的厚重木板,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然后缓缓向一旁滑开!
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约莫巴掌大小的方形暗格!
暗格之内,幽深无光,不知隐藏着什么。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旧皮革与金属锈蚀的奇异气味,从暗格中飘散出来。
石玄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暗格之中。
指尖,触碰到了一件冰冷而坚硬的物体。
不是金属,也不是石头。
触感光滑,带着一丝奇特的韧性。
他深吸一口气,用两根手指,将那件物体,缓缓地,从暗格中夹了出来。
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手中之物的真面目。
那是一卷用黑色油布紧紧包裹着的东西,入手颇沉。
油布的表面,因为年代久远,己经出现了一些细密的裂纹,边缘处还沾染着一些早己干涸的、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血迹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石玄曜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在油布外面的细麻绳。
一层,两层……
随着油布被层层剥开,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卷……不,准确地说,是数片鞣制得极薄、颜色暗沉、仿佛浸透了岁月风霜的兽皮!
每一片兽皮之上,都用一种暗红色的颜料,描绘着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小如蝇头般的奇异符号!
那些符号,既非汉字,也非任何他所认识的胡人文字。
它们扭曲盘旋,如同活着的毒蛇,又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而在这些兽皮的最上面一片,靠近边缘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图腾!
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色怪鸟!
姿态狰狞,眼神凶戾!
与黑风谷中,那名刺客长槊上,以及凌肃之府中神秘杀手腰牌上的“玄鸟”图腾,如出一辙!
石玄曜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难道是,“贺拔浑”组织的……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卷兽皮之上,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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