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觉寺后山,听雪轩。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寒风卷着雪沫,疯狂地抽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听雪轩内,气氛却比外面的风雪更令人窒息。
萧玉娇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小脸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濒死的青灰,嘴唇泛着骇人的绀紫色。
冷汗浸透了她额前的细软绒毛,几缕湿发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骤然爆发,小小的身体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痉挛着。
一口暗红色的血沫猛地喷溅在雪白的狐裘前襟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妖异红梅!
“姑娘!姑娘!” 老嬷嬷魂飞魄散,扑到炕边,用颤抖的手帕去擦那刺目的血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太医!快请太医啊!”
守在外间的护卫首领早己闻声冲了进来,见此情景,脸色亦是剧变!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厉声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快!八百里加急!禀报宫里!姑娘……姑娘不好了!”
整个别苑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急促的脚步声、惊恐的低语声、压抑的哭泣声打破了夜的死寂。
几匹快马冲破风雪,朝着皇城方向亡命狂奔!马蹄声在寂静的山道上回荡,如同敲响的丧钟。
窗外老梅树上,玄鳞的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死死锁定着窗内那抹刺目的暗红和那张青灰濒死的小脸。
冰冷的指令在脑中疯狂回旋——“只观不动”!可那破风箱般的喘息、那喷溅的鲜血、那护卫首领眼中真切的恐惧……都在宣告着,这颗棋子,这枚惊雷的引信,即将自行熄灭!
靖王要的“眼睛”,看到的是目标的陨落!这绝非任务的本意!
一股冰冷的、近乎失控的焦灼感,如同毒蛇,猝然噬咬上玄鳞的心脏!
他握着匕首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影子?眼睛?若目标死了,他这双眼睛还有什么用?!
就在这死局般的窒息时刻,玄鳞怀中贴身藏匿、用于紧急联络靖王府的一块薄如蝉翼的暖玉,毫无征兆地骤然发起烫来!
那热度并非传讯的震动,而是一种奇异的、如同血脉搏动般的温热!
紧接着,一个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仿佛隔着无尽水幕和时空阻隔的童音,竟首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爹…别急…雪…雪魄花…老松…根下…冰…凝住…三瓣…给…妹妹…服下…”
那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急切!是贾瑚!是远在千里之外金陵的贾瑚!他竟通过这块奇异的暖玉,感应到了此地的危机?!
玄鳞瞳孔骤缩!巨大的震惊瞬间淹没了所有思绪!雪魄花?老松根下?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别苑西北角,那处靠近废弃角门、守卫相对薄弱的地方!
那里,正有几株在风雪中傲然挺立的巨大古松!
皇觉寺后山那场濒死的风雪,终究被靖王雷霆般的手段压下。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刚入宫门,太医院最精擅儿科的几位圣手己奉靖王密令,由宫中暗卫护送,顶着漫天风雪首奔皇觉寺。
玄鳞在古松虬根处寻得的、那三瓣被贾瑚以异能隔空指引的“雪魄花”——一种生于极寒绝壁、近乎传说的冰晶状奇花——被碾成粉末,混入御赐的参茸回天汤中,撬开秦可卿紧咬的牙关灌了下去。
当那口堵在喉头的淤血终于咳出,当青灰的小脸上重新泛起一丝微弱的活气,玄鳞才如同卸下千斤重担,悄然撤离那片依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别苑。
影子完成了任务,将“雪魄花”的谜团与秦可卿依旧悬于一线的生机,一同抛在身后。
马蹄踏碎荣国府门前青石板上薄薄的晨霜,玄鳞(贾赦)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踏入府门。
东院,本该是他此刻唯一的归处,妻儿生死挣扎的战场。
然而,当他的脚步穿过垂花门,踏入东院正房的院落时,一股异样的凝滞感扑面而来。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药味,更添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名为“僭越”的气息。
几个面生的、穿着簇新绸缎比甲、头上簪着赤金簪子的丫鬟婆子,正趾高气扬地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搬动庭院里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菊花。
为首一个容长脸、吊梢眼的婆子,正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此刻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训斥一个端着药罐子的小丫头:
“……手脚麻利点!这药可是给芙蓉姨娘炖的补身汤!耽误了姨娘调养身子,仔细你的皮!”
芙蓉姨娘?
这刺耳的称谓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贾赦的耳膜!他脚步猛地顿住,目光如寒冰般扫过整个院落。
东院正房的门帘换成了簇新的猩猩毡,上面绣着俗艳的缠枝牡丹。
廊下原本素净的灯笼,也换成了描金绘彩的样式。
昔日张氏身边那几个得力的大丫鬟,一个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眼神闪烁、透着谄媚与陌生的面孔。
“侯爷回来了?” 周瑞家的眼尖,瞥见贾赦,脸上瞬间堆起夸张的笑容,扭着腰肢迎上来,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您可算回来了!芙蓉姨娘念叨您半天了!姨娘如今身子金贵,刚诊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正需要侯爷多多抚慰呢!太太(王夫人)说了,让姨娘安心在东院正房养胎,一应用度,都按最好的来!您看这院子,是不是亮堂多了?”
怀孕?!两个月?!贾赦只觉得一股邪火“腾”地一下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那夜西厢偏房的迷乱、甜腻的异香、芙蓉绝望的哭喊……所有不堪的记忆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而此刻,这耻辱的印记,竟被如此堂而皇之地挂在东院正房的匾额之下!
张氏还在隔壁的生死线上挣扎!他未满月的儿子贾琏……
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周瑞家的,大步流星冲向张氏养病的西暖阁!
暖阁门口,两个膀大腰圆的陌生婆子如同门神般杵着,见贾赦气势汹汹而来,竟下意识地伸手阻拦:“侯爷留步!太太吩咐了,大太太病重需要静养,闲杂人等……”
“滚开!” 贾赦一声怒喝如同炸雷!蕴含着沙场血腥气的威压骤然爆发!那两个婆子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跌到一旁。
暖阁内,药味浓重。张氏的乳母李嬷嬷和仅剩的一个大丫鬟翠缕正守在床边,两人皆是眼圈红肿,形容憔悴。见贾赦闯入,如同见了救星,扑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侯爷!您可回来了!她们……她们把持了正院,克扣太太的药材,连哥儿的乳娘……都被她们寻了错处撵走,只留了一个赵氏勉强照看……哥儿昨夜哭得嗓子都哑了,想是饿着了……”
贾赦的目光越过她们,落在病榻上。张氏依旧昏迷,脸色蜡黄得可怕,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旁边的小摇床里,未满月的贾琏小脸憋得通红,正微弱地、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小小的身子裹在襁褓里,显得格外孱弱。
一个面黄肌瘦、穿着半旧衣裳的妇人(赵氏)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喂他米汤,急得满头大汗。
眼前这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贾赦的心上!
丧父之痛、夺子之恨、辱妻之仇、佛堂的算计、靖王的枷锁……所有积压的屈辱、愤怒、杀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气让暖阁内的温度骤降!
“好!好一个贤良淑德的二太太!好一个虔心礼佛的老太太!” 贾赦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真当我贾恩侯是泥捏的不成?!”
他不再看这令人心碎的景象,大步冲出暖阁,对着闻声赶来的长随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备马!去靖王府!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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