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靖王府书房。
炭火无声地燃烧，驱散了深冬的寒意。靖王萧靖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几株在寒风中依旧虬劲的老梅。他面容沉静，眼神却深邃如渊，仿佛透过重重宫墙，看到了金銮殿上的暗流涌动。
戴权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一份密报，声音阴柔低沉：“主子，保龄侯史鼐的折子，今晨递上去了。弹劾荣国公贾代善‘治家不严，纵子行凶，逼母致疾’，弹劾贾赦‘不孝忤逆，结交皇子，图谋不轨’。言辞极其险恶，引经据典，首指要害。”
萧靖接过密报，却并未展开细看，只是随手丢在书案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史鼐？跳梁小丑罢了。他背后站着谁？忠顺王？还是……我那几位‘好’皇兄？”
戴权垂首：“史鼐动作隐蔽，但蛛丝马迹指向忠顺王府。至于宫里头……”他声音压得更低，“皇后娘娘那边，似乎对荣国府‘内乱’颇为‘关切’，昨日还召了史家那位进宫说话。”
萧靖眼中寒光一闪。皇后？他的好嫡母！前世太子谋反，这位嫡母可是“功不可没”！如今荣国府这摊浑水，看来各方魑魅都想伸一脚了。
“贾代善那边如何应对？”萧县上！靖问道。
“荣国公今日一早便递了请罪折子入宫。”戴权回道，“折子里只字未提史家弹劾之事，只痛陈己过，言及未能约束内宅，致使老妻因长孙意外落水而惊悸中风，是为大不孝，恳请陛下责罚。同时……附上了赖嬷嬷、周旺家等人招认画押、指证史太君为助次子袭爵、蓄意谋害嫡长孙贾瑚、并构陷长子贾赦‘’未遂的详细口供！铁证如山！”
萧靖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赞赏。贾代善不愧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帅！这一手以退为进，反戈一击，堪称老辣！将“内乱”定义为“治家不严”、“意外”导致的“老妻惊悸”，避开了“逼母”的重罪。
再抛出史太君谋害亲孙、构陷长子的铁证，瞬间将“不孝”的帽子反扣回去，更将史家置于极其被动之地！谋害勋贵嫡长孙，构陷继承人，这罪名足以让史家吃不了兜着走！
“陛下呢？”萧靖追问。
“陛下震怒！”戴权声音带着一丝快意，“当场摔了史鼐的折子！斥其‘捕风捉影，构陷勋贵，其心可诛’！着令三司会审，严查赖嬷嬷等人供词真伪！史鼐被罚俸一年，闭门思过！至于荣国公的请罪折子……陛下留中未发，只派了心腹太医前往荣国府‘探视’史太君病情，并……‘嘉慰’荣国公父子忠勤。”
萧靖嘴角的冷意更深了。留中不发？嘉慰？父皇这态度……耐人寻味。看似偏袒荣国府，实则是在敲打史家，也是在……观望？看来父皇对勋贵之间的倾轧，对皇子与勋贵的“结交”，并非一无所知，甚至……乐见其成？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还有一事，”戴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林夫人贾敏……诊出有孕，己近两月。”
萧靖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贾敏有孕了？这一世……林家终于要有后了？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泪尽而亡的孤女林黛玉？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心头，有欣慰，有怅然，更多的是一种命运轨迹被强行扭转的奇异感觉。
“知道了。”萧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继续盯着史家和忠顺王府。荣国府那边……”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个贾瑚……醒个个了？”
“是。胡太医回禀，瑚哥儿己清醒数日，脉象虽弱，但生机渐复，实乃奇迹。只是……似乎变得极其沉默寡言，不喜人近身，连他母亲张氏都……”
萧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死而复生，性情大变？是那场生死劫难的后遗症？还是……别的什么？
他重生归来，深知这世间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这个贾瑚……或许，也是个变数？
“让胡太医好生照看。另外，”萧靖转身，走向书案，提笔蘸墨，“以本王的名义，备一份安胎养身的厚礼，送去林府。恭贺林大人和林夫人。”
“是。”戴权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内，炭火噼啪轻响。萧靖立于案前，目光落在窗外那几株傲雪的老梅上。史家的弹劾暂时被按下，但暗涌只会更加汹涌。
忠顺王、皇后、甚至他那些不安分的兄弟……都在虎视眈眈。荣国府的血洗只是开始，贾代善父子的反击也才刚刚亮出獠牙。
那个死而复生、性情大变的贾瑚，林家那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还有他自己，这重活一世的棋手……
这盘围绕着腐朽勋贵、波谲云诡朝堂的生死棋局，在凛冽的寒风中，落子声愈发清晰，杀机，也愈发深重。朝堂上的惊雷余波尚未散尽，荣国府内，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得更加湍急。
荣庆堂则如同被遗忘的孤岛，死寂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陈腐的绝望。
史太君瘫在床上，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帐顶繁复的百子千孙图案，里面翻涌着怨毒、不甘，还有一丝被贾代善那雷霆手段震慑后残余的恐惧。
史鼐的弹劾非但没能扳倒贾赦父子，反而引火烧身，自己落了个闭门思过的下场！这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残存的意识里。
“嗬……嗬……”她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枯瘦的手指痉挛般抓挠着身下冰凉的锦缎。她不甘心！她还有政儿！还有珠哥儿！只要她活着……只要……
鸳鸯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进来，看到贾母这副模样，心头一紧。
她放下药碗，凑近床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低语：“老太太，侯爷那边……虽受了斥责，但侯爷让您安心。他说，忠顺王爷……很是不满贾家跋扈，己在暗中筹谋。还有……王家舅老爷那边，也递了话进来……”
听到“忠顺王爷”和“王家”，贾母浑浊的眼珠猛地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加急促，充满了催促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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