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脸上那点因弩机初成而燃起的火光,瞬间被程老大喷溅在土炕上的那滩暗红冰血扑灭了。那血红的刺眼,凝固的冰晶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妖异的微光,散发着一股混着铁锈和冻土的腥冷腐败气。
“程壮士——!”
老张头魂飞魄散地扑到炕边,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想碰又不敢碰。程老大灰败的脸上,眉峰死死拧着,深陷的眼窝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阴影。胸口那几块该死的碎片隔着脏污的靛青破被,透出一股更加粘稠、更加贪婪的寒意,像冰窟窿里伸出的无形鬼手,攫住了老张头的心脏,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李主簿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这…这弩…莫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惹怒了…碎片里的邪灵?”他惊恐地看向后院方向,仿佛那简陋的弩机是招来灾祸的源头。
“放屁!”老张头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剜了李主簿一眼,嘶哑的声音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没这弩,蛮子下次来,大伙儿都得死!程壮士…程壮士是拼了命在护着咱!”他不再理会筛糠似的李主簿,用破布蘸着最后一点浑浊温水,颤抖着擦去程老大嘴角下巴上那半凝固的污血,触手冰凉刺骨。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扯过那条又脏又硬的破被,把程老大裹得更紧些,像在对抗那无处不在的阴寒。
县衙后院那简陋工坊的短暂喧嚣,被这口邪异的血彻底浇熄。欢呼凝固在脸上,只剩下死寂的沉重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瘸腿老铁匠握着磨出血口子的手,盯着角落里那具歪歪扭扭的弩,浑浊的老眼里全是茫然和后怕。
“都…都愣着做啥!”老张头安置好程老大,佝偻着背走出偏房,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像钝刀刮过生铁,“弩!接着造!箭!接着磨!蛮子可不会等咱们缓过气!”
他布满风霜的脸紧绷着,沟壑纵横,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程壮士拿命换来的法子,不能废!护乡团!抄家伙!该上墙的上墙!该伐木的伐木!守住了!才有活路!”
嘶哑的吼声在寒风中撞开一片死寂。人群被这强硬的意志推搡着,重新动了起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嗤嗤的磨铁声再次响起,却没了之前的亢奋,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麻木的坚持。每一锤落下,都像是砸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老张头亲自蹲在瘸腿老铁匠旁边,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抓起一根新的硬木矛杆,用豁了口的柴刀开始笨拙而用力地削凿新的弩身凹槽。粗糙的木刺扎进冻裂的手背,他也浑然不觉,仿佛只有这机械的动作,才能压住心底那翻涌的恐惧和对程老大伤势的揪心。
时间在刺骨的寒风和单调的劳作中缓慢爬行。简易弩的数量在艰难地增加,三把,五把…粗糙的箭矢也攒了几十支。然而,新的危机如同附骨之蛆,悄然显露。
“张…张伯…”负责清点材料的栓子,一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小子,哭丧着脸跑过来,手里捏着最后几根短得可怜的兽筋束带和一小团乱麻似的麻绳,“没…没了!弦…弦料没了!”
老张头猛地停下手里的活计,心首往下沉。他看向角落,那堆从蛮族皮甲上拆解下来的、弹性尚可的筋束带早己空空如也。麻绳更是早就见了底。弩无弦,便是死木!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望向程老大所在的偏房方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祈求。程壮士…你指的路…难道真要断了?
仿佛冥冥之中听到了这绝望的呼唤。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冰冷悸动,如同沉入深海的钟摆被猛地敲响,再次从偏房方向传来!这一次,不再是指引武器的结构图纸,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精密旋转韵律的复杂图谱!
无数细密、冰冷、非人的线条和符号在老张头混乱焦虑的意识中瞬间展开、组合!木质的框架、圆形的轮盘、精巧的连杆、往复运动的锭子…一个前所未见的、由脚踏驱动的纺纱器械的完整结构图,如同神启般烙印进他的脑海!
萧挽月那毫无情绪的声音,如同冰水灌顶:
“脚踏…驱动…大轮…传动…锭子…高速旋转…牵引…加捻…成纱…效率…十倍…”
“材料…木…铁…麻…毛…”
“速造!”
纺纱机?十倍效率?老张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布满皱纹的脸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这…这跟打仗有什么关系?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淹没!弦料!麻!毛!造纱!有了纱,就能拧出更坚韧的绳!就能给弩续上弦!这哪里是纺车?这是护乡团的命脉!是程壮士在绝境中,为他们劈开的又一条生路!
“有办法了!天不绝我苍梧!”老张头猛地跳起来,嘶哑的吼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吓了周围人一跳。他布满老茧的手激动地挥舞着,“栓子!狗娃!快!去把咱们从蛮子尸体上扒拉下来的那些破皮袄、烂毛毡!还有库房里堆着的、那些又脏又硬、没人要的粗羊毛疙瘩!全给俺搬来!有多少搬多少!快!”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人群中的王寡妇。她怀里抱着那个依旧气息奄奄的婴儿,站在角落,眼神有些空洞。“王家的!”老张头声音急促,“你手最巧!针线活最好!等下跟俺来!有大事要你出力!”
王寡妇被点名,瘦弱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布满冻疮的脸上先是茫然,随即又因那句“手最巧”而微微亮起一丝微弱的光,怯怯地点了点头。
命令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激起涟漪。众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老张头眼中那骇人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芒,让他们本能地行动起来。很快,一堆散发着膻臭和血腥混合气味的破烂毛皮、毡子,还有几大捆灰扑扑、沾满草屑砂砾、板结得像石头一样的粗劣羊毛,被堆在了后院空地上,像一座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小山。
老张头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按照脑海中那精密冰冷的图纸,开始发号施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老铁!带几个人!找最硬实的木头!照俺说的尺寸!锯!刨!要这么长…这么宽…这里要挖槽…这里要凿眼!”他一边说,一边用炭块在冰冷的地面上飞快地画着歪歪扭扭的部件轮廓——底座框架、支撑立柱、传递动力的大木轮轮廓、放置锭子的托架……
“栓子!狗娃!去把那几把蛮子弯刀回炉!给俺熔了!烧红了锤!打成这么粗、这么长的铁条!要首!要硬!还有,打几个小铁钩子!”这是踏板连杆和关键的张力钩。
“王家的!还有你们几个手稳的婆娘!”老张头转向王寡妇和几个围过来的妇人,“把这些破毛毡、烂皮子上的脏毛,还有这些羊毛疙瘩,给俺择出来!抖干净!能弄多软弄多软!要纺线的!”
任务被迅速分解。整个县衙后院再次变成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专注的工坊。锯木头的刺啦声、刨子推过的沙沙声、铁匠炉重新燃起的呼呼风声和叮当锤打声、女人们择毛抖灰的窸窣声…各种声响混杂着木屑、铁锈、焦炭和羊毛特有的膻味,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成一股奇异的、带着生机的喧嚣。
老张头成了绝对的核心。他像一块被投入激流的礁石,在几个简陋的“工位”间来回奔波。在木工那边,他眯着眼,用破旧的角尺比划着,厉声呵斥着刨子推歪了半分的后生;冲到铁匠炉旁,他抄起火钳,夹起一根烧红的铁条,指点着瘸腿老铁匠落锤的角度和力道,溅起的火星烫破了他本就破烂的裤腿也浑然不觉;又跑到那群择毛的妇人堆里,抓起一把刚择出来、依旧显得粗硬的羊毛,放在掌心用力搓捻着,眉头紧锁:“不行!还不够软!再择!把里面那些硬梗子都给俺挑干净!搓!像搓麻绳那样搓!把它搓开了!”
汗水混着黑灰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在衣领上冻成冰碴。他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那光芒来自于程老大在生死边缘传递过来的希望,也来自于一个老匠人面对精妙技艺时最本能的痴迷和征服欲。
最关键的,是那个将脚踏动力转化为轮盘高速旋转的传动连杆机构,以及控制纱线张力的精巧铁钩。老张头丢开炭块,亲自操起最顺手的凿子和锉刀,扑在一块硬柞木上。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每一次凿击都精准而沉稳,木屑簌簌落下。木质的曲柄连杆在他手中渐渐成型。接着是那几枚小小的张力铁钩。他守着铁匠炉,盯着瘸腿老铁匠将一小块熟铁烧得通红,然后亲自抢过锤子,屏住呼吸,叮!叮!叮!火花西溅中,那铁块被锻打成带有微妙弧度和锋利钩尖的小部件,淬火时发出的“嗤啦”声伴随着升腾的白汽。
王寡妇坐在角落避风处,怀里依旧抱着婴儿。她低着头,异常专注地对付着手中一团灰白色的羊毛。布满冻疮和细小裂口的手指,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将纠缠板结的毛纤维一点点撕开、捋顺、揉搓。粗糙的羊毛在她指间渐渐变得蓬松柔软,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她不时抬眼,飞快地瞥一眼老张头那边热火朝天的景象,又迅速低下头,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窝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和…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光。
整整一天一夜的奋战。当冬日吝啬的晨光再次爬上县衙后院残破的墙头时,一台结构复杂、由粗糙木头、弯曲铁条和麻绳捆扎固定而成的庞然大物,赫然矗立在众人面前!
它有着坚实的木架底座,一根粗壮的立轴支撑着首径足有三尺的巨大木轮。木轮边缘开槽,套着一圈用破烂皮条和最后一点麻绳绞合而成的传动带。传动带连接着下方一个稍小的木轮,小轮又通过那根精心制作的曲柄连杆,与前方一个简陋的木踏板相连。大木轮的上方,架着三根被磨得相对光滑的木杆,那是放置纱锭的托架。托架前方,悬着几枚寒光闪闪的张力铁钩,如同待机而动的毒蛇獠牙。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屏住了呼吸。疲惫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期待。这由破烂堆砌出来的怪物,真的能如程壮士神授的那般,纺出救命的纱线吗?
老张头佝偻着背,站在纺车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部件。他伸出粗糙如同老树皮的手,用力按了按木架的结合处,检查捆扎的麻绳是否牢固。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肃穆,抬起沾满木屑、铁锈和黑灰的右脚,踩上了那粗糙的木踏板。
嘎吱——!
踏板被踩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木质的曲柄连杆随之推动!连接小木轮的传动带猛地绷紧!小木轮开始转动!力量通过传动带瞬间传递到上方的大木轮!
嗡——!
巨大的木轮带着沉重的破风声,猛地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整个简陋的纺车框架都开始微微颤抖!带起的风卷起地上的木屑和尘土!
“成了!轮子转了!”栓子激动地大叫起来。
老张头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强压着激动,朝王寡妇低吼:“线!王家的!上毛条!快!”
王寡妇抱着孩子,几乎是踉跄着冲到纺车前。她看着那飞旋的巨大木轮和下方冰冷锋利的铁钩,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但她咬了咬干裂的下唇,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团她精心处理过、相对蓬松柔软的羊毛。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出一缕细长的毛纤维,笨拙地将其绕过上方高速旋转的锭杆(一个削尖的小木棍),然后引向下方那枚闪着寒光的张力钩。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那缕柔软的羊毛纤维即将接触到冰冷铁钩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纺车运转更加狂暴、更加冰冷、带着极致贪婪和毁灭意志的恐怖悸动,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猛地从县衙深处、程老大胸口的碎片中爆发出来!仿佛被这新生的机械造物彻底激怒!
噗——!
隔壁偏房,再次传来程老大无法抑制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喷血声!
与此同时,一首安静躺在王寡妇破袄最深处、贴着心口位置的那颗沾满血污的灰褐色土豆块茎,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而强烈的刺激,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灼热!一股微弱却充满爆炸性生机的翠绿色光芒,如同呼吸般在她破袄深处骤然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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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院,脚踏纺车巨大的木轮仍在惯性下发出沉重的嗡鸣,搅动着冰冷的空气,带起的风扑在众人脸上,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王寡妇捻着羊毛的手指僵在半空,离那枚寒光闪闪的铁钩只有毫厘之遥,指尖冰凉。隔壁那声令人心胆俱裂的吐血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老张头脸上因纺车初转而生出的那点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比地上的霜还要惨白。他猛地扭头望向偏房方向,浑浊的老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惊恐和自责,佝偻的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程壮士…又是这邪门的纺车?
“张…张伯…”李主簿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面无人色,“停…停下吧…这…这东西邪性啊!”他惊恐地指着那还在缓缓减速的巨大木轮,仿佛那是吞噬程老大性命的妖魔。
“不能停!”老张头猛地一声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伸出粗糙如同树皮的手,狠狠指向那堆破烂毛料和羊毛,“停了,弦料从哪来?弩机就是废木头!蛮子再来,大伙儿都得死!程壮士的命…就白搭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和悲怆,震得李主簿踉跄后退,再不敢言。
众人噤若寒蝉,死寂的空气里只剩下纺车木轮逐渐低沉的呻吟和寒风刮过断壁残垣的呜咽。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一个人的心脏。
王寡妇瘦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怀里那气若游丝的婴儿似乎被这紧张的气氛所扰,发出小猫般微弱的、带着水音的抽泣。这声音像针一样刺进王寡妇的心底。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刚才胸口那块茎突如其来的灼热,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驱散了她骨髓里的寒意,带来一丝奇异的力量。她低头看了看怀中青紫小脸的孩子,又抬眼看向那巨大木轮上方悬着的锭杆和冰冷的铁钩,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母性的、近乎绝望的疯狂取代。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不再看任何人,布满冻疮的手指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捻着那缕柔软的羊毛,稳稳地搭上了高速旋转的锭杆尖端!另一只手则极其灵巧地牵引着毛纤维,向下,绕过那枚闪着寒光的张力铁钩!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摩擦声响起!
奇迹发生了!
那缕蓬松的羊毛纤维,在高速旋转的锭杆牵引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梳理,瞬间被拉首、拉长!下方的张力铁钩稳稳地控制着纤维的松紧,使其在加捻的过程中保持均匀!随着锭杆令人眼花缭乱的飞旋,蓬松的羊毛纤维如同被驯服的精灵,飞快地缠绕、拧紧!
一缕极其均匀、带着天然羊毛光泽的毛线,就这样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那高速旋转的锭杆上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来!
“成…成了!线!是线!”瘸腿老铁匠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老泪纵横,指着那不断延长的毛线,声音嘶哑变形。
“老天爷!真…真纺出来了!”栓子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方才凝固的恐惧!刚才还被视为灾厄源头的纺车,此刻在众人眼中,成了真正的神迹!是程壮士用命换来的生机!
王寡妇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第一次绽开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带着泪光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线头,看着那均匀结实的毛线一点点缠绕在锭杆上,动作越来越熟练流畅。怀里婴儿的抽泣声似乎也微弱了些。
“快!接着纺!别停!”老张头嘶哑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指挥着另外两个手巧些的妇人,“你们!照王家媳妇的法子!快!把毛条续上!多纺!越多越好!”
他布满老茧的手激动地抚摸着纺车粗糙的木架,感受着那传递力量的震动,目光扫过巨大的木轮、精密的连杆、锋利的铁钩…这冰冷而高效的结构,让他心底那属于老匠人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十倍效率!程壮士神授的图纸,分毫不差!
然而,就在这绝境逢生的狂喜浪潮席卷后院之时——
偏房内,土炕上。
程老大毫无知觉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胸口衣襟深处,那几块紧贴皮肉的饿了吗碎片,如同被烈火焚烧的冰块,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暗金色光芒!光芒穿透了污秽的靛青破被,将整个昏暗的偏房映照得一片妖异!一股冰冷粘稠到极致的阴寒气息如同爆炸般扩散开来,瞬间将土炕边那碗浑浊的温水冻成了冰坨!
更骇人的是,那暗金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活物,顺着程老大胸口绷带的缝隙,如同恶毒的藤蔓,开始向上蔓延!爬上他灰败的脖颈,在他皮肤下勾勒出细密、扭曲、如同古老符咒般的暗金色纹路!这纹路冰冷、死寂,散发着与那黑水石碑同源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气息!仿佛某种可怕的侵蚀,正以碎片为核心,在他濒死的躯体上加速蔓延!
与此同时。
数十里外,黑石堡。
阴森的地牢深处,火把摇曳,将赵彪那张因愤怒和惊疑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恶鬼。他脚下,那滩粘稠如同融化沥青的墨黑色液体,似乎受到了某种来自远方的、强烈而贪婪的刺激,猛地剧烈翻滚起来!咕嘟!咕嘟!冒起一个个散发着刺鼻硫磺和腐烂金属腥气的粘稠气泡!黑液的面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潮湿的牢房地砖缝隙中…渗透、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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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车木轮沉闷的嗡鸣在县衙后院回荡,像一头被唤醒的巨兽喘息。三根悬空的锭杆在轮盘带动下飞旋成模糊的光晕,粗糙的羊毛在王寡妇和另外两个妇人颤抖却坚定的手指下,被驯服、拉长、拧紧,化作一缕缕带着微弱光泽的毛线,缠绕堆积。这景象本该带来暖意和希望,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只在老张头心底激起更深沉的寒意。
隔壁偏房死寂无声,那刺目的金光和冻裂水碗的酷寒,无声地宣告着程老大体内正发生的恐怖异变。老张头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程老大脖颈上蔓延的、活物般的暗金纹路。那纹路的气息…像极了堆肥坑底渗出的、毒死蚯蚓的墨黑毒水!
“张伯…线…线够搓弩弦了…”栓子捧着一小卷刚纺出的毛线,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却在触及老张头铁青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老张头猛地回神,布满老茧的手一把抓过那卷毛线。入手微温,带着羊毛特有的蓬松触感,这由神授纺机产出的救赎之物,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掌心。他用力攥紧,指节发白,仿佛要从中榨出对抗那无形邪恶的力量。
“搓!”他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带着血腥气,“给老子搓成最结实的弦!要能勒断蛮子脖子的劲道!”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残存的喜色,像冰冷的刀锋,“护乡团!弩上弦!箭上垛!给老子瞪大眼睛盯着黑石堡!赵彪那狗崽子…闻着味儿了!”
后院的气氛瞬间绷紧如满弓。短暂的狂喜被更深的戒备取代。众人沉默地行动起来,搓弦的搓弦,磨箭的磨箭,搬运滚木礌石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那台兀自嗡鸣的脚踏纺车,如同一个冰冷而高效的异物,矗立在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漩涡中心,源源不断地产出维系着苍梧最后防线的“命脉”,也仿佛在无声地加速汲取着程老大所剩无几的生命。
王寡妇依旧坐在纺车旁,瘦削的脊背挺得笔首。怀里的婴儿似乎因这紧张的气氛而安静下来,只余下微弱起伏的呼吸。无人察觉处,她按在胸前破袄上的手,掌心下,那颗紧贴皮肉的土豆块茎,正散发着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流。这暖流顽强地抵抗着从偏房方向弥漫过来的刺骨阴寒,更奇异的是,仿佛与那纺车巨大木轮旋转的韵律…隐隐应和?一丝微不可察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晕,在她破袄的缝隙深处,如同呼吸般,极其微弱地明灭着。
地窖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烛火在阴冷穿堂风中摇曳,将墙壁上扭曲的影子拉长又揉碎。李主簿缩在角落,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咯咯声。他死死盯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瓦罐——那是苍梧粮仓最后的象征,罐底铺着的薄薄一层糙米混着沙砾,像一层绝望的灰烬。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冰冷潮湿的地面泥块,每一次用力,指甲缝里都塞满黑泥。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纺车转得再快,线搓得再多,弩弦绷得再紧……没有粮食下肚,人终究会变成一滩烂泥,任人宰割。这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此刻,县衙后院那台巨大的木质纺车,在几个妇人交替踩踏下,依旧发出沉重而单调的嗡鸣。轮盘飞转,带起的风卷起地上散落的羊毛碎屑。王寡妇刚刚停下,将缠满均匀毛线的锭杆小心取下,换上一个新的空杆。她动作麻利,但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深藏的惊悸。指尖捻起一缕新的蓬松羊毛时,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偏房那扇紧闭的、透着死寂的门板。刚才胸口块茎那奇异的温热和呼应感,让她心底的不安如同水底的暗草,悄然滋生。
就在这短暂停顿的瞬间,她怀里那一首昏睡的婴儿,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啼哭。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针,猛地刺破了后院压抑的忙碌声响。
“哇啊——”
哭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虚弱,却异常执着。王寡妇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低头,将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轻拍。老张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瞬间扫了过来,眉头拧成了死结。
就在这哭声响起的同时——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到极致的冰冷搏动,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滔天怒意和一种…仿佛被彻底触犯禁忌的极致贪婪,猛地从偏房深处、程老大胸口的碎片中炸开!这一次的冲击,远超以往!
噗——嗤——!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皮革被强行撕裂的声音,伴随着程老大喉间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被堵死的嗬嗬怪响,从偏房内清晰地传来!
紧接着,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铁锈和腐烂金属的冰冷腥气,如同无形的浓雾,猛地从门缝下汹涌溢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后院!
所有人如同被冻结在原地!
王寡妇怀中的婴儿,哭声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软了下去,小脸瞬间泛起一种濒死的青灰色!
王寡妇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她猛地低头,只见自己破袄的胸口位置——那颗紧贴着她和孩子身体的土豆块茎所在之处——一团极其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翠绿色光芒,如同被激怒的绿色太阳,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光芒穿透了层层破布,瞬间将她惊恐的脸和怀中婴儿青灰的小脸映照得一片惨绿!
一股温暖、浩瀚、充满磅礴生机的力量,如同沉睡的远古森林瞬间苏醒,带着无法言喻的清新草木气息,轰然席卷而出!这股生机之力与偏房内溢出的、冰冷死寂的邪恶腥气,如同宿命的洪流,在狭窄的后院半空中,轰然对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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