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石屑裹挟着血珠,重重砸落在张恪眼皮之上时,他的意识正深陷于混沌的泥沼之中。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战马的嘶鸣声冲破云霄,箭矢划破长空,尖锐呼啸。紧接着,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嗓音呼喊着“阿叔”——那是朱重八,这个孩子上个月才被他从濠州城破后的乱兵堆里艰难扒出。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如汹涌的潮水般,从张恪的左肩猛然炸开。
他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斑驳陆离的石顶,青苔顺着石缝蜿蜒垂下,恰似谁随手撕碎的旧棉絮,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张恪下意识看向左手腕,只见其被粗麻布条紧紧缠绕,药汁与血渍相互交融,在布上洇出一朵朵暗褐色的花斑,仿佛是岁月留下的残酷印记。后颈处黏糊糊的,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血水。
他试图抬起右手去触摸,却惊愕地发现整条胳膊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筋骨,绵软无力。
“醒了?”
一个清脆的童声从身侧悠悠传来。
张恪缓缓偏过头,只见一个身着青布道袍的小少年,正蹲在火塘边,手里拿着竹片,轻轻拨弄着陶罐里的药汁。跳跃的火苗映照在他的鼻尖,泛起一抹光亮,发尾还沾着些许草屑,活脱脱像一只刚从草窠里钻出来的小松鼠,透着几分灵动与俏皮。
“你都昏了三日啦。”小少年端起陶碗,凑到张恪跟前,“师父说你坠崖的时候,左肩撞到了树桩上,肋骨断了两根,腿上还划了一道寸把长的口子呢。要不是他用还阳丹吊住你的气……”小少年突然住了口,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张恪发愣的眼神,脸上露出一丝惧色,“你可别吓我呀,我阿爹说撞坏脑子的人,眼神都是这样首勾勾的。”
张恪没有理会他,此刻他正专注地感受着自己身上各处的疼痛:左肩仿佛被火炭炙烤,传来阵阵灼痛;右腿根一跳一跳地抽痛,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扯;后颈有一块地方摸上去黏滑无比——那是伤口正在结痂。然而,最让他寒毛倒竖的,是左小臂,隔着布条,他都能清晰地摸到皮肤下有硬块,就好像有条活物在肉里肆意拱动。
“元兵……”张恪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擦过陶片,“朱重八呢?”
小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药碗边缘,嗫嚅道:“我和师父在崖底找到你的时候,就只有你一个人。山脚下倒是有马蹄印,朝着东南方向去了。”
东南方向,那正是滁州。
张恪缓缓闭上双眼,心中思绪万千。元军追击的是红巾军残部,他带着朱重八在逃亡中跑散时,那孩子年仅八岁,怀里还紧紧揣着半块冷炊饼。如今想来,或许是自己坠崖时撞晕了过去,小重八趁机跑远了——这,己然是最好的设想了。
“我要喝水。”张恪干裂的嘴唇微微扯动。
小少年赶忙将药碗递到他唇边。
苦涩的药汁刚滚入喉咙,张恪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震得左肩的伤口如同被烈火灼烧,疼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死死盯着帐顶晃动的影子,突然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急切地问道:“我这伤……是不是感染了?”
少年被他捏得眉头紧皱,赶忙说道:“师父说你外伤不算太重,可伤口总是渗黑血。今早我换药的时候,看见伤口周围都发青了。”
张恪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心中涌起一阵寒意。他本是中科院农业研究所的博士,主攻作物抗病基因,虽说专业并非医学,但现代医学常识还是有的。感染、败血症、脓毒血症——这些可怕的词汇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仿佛一道道刺目的红光。
在这个乱世,没有抗生素,没有先进的消毒设备,一个小小的伤口,都极有可能要了人的性命。
张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无意识地着被角,突然触碰到粗麻布料的经纬线,那独特的触感,如同根根细针,猛地扎进他的记忆深处——他分明记得,坠崖前自己还在实验室里调试基因测序仪,怎么转眼间就成了朱五六?
历史上朱五六乃是朱元璋的伯父,可此刻,他却无比清晰地记得那个缩在破庙里,啃着他偷来的炊饼,信誓旦旦说着“阿叔我以后要当大将军”的小重八。
“系统?”他在心中默默呼唤,“金手指?”
然而,西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他心急如焚,额角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上辈子看过的穿越小说里,哪个主角不是带着系统开挂人生?可如今,除了浑身的伤痛,他一无所获。
他死死盯着自己缠着药布的手臂,突然想起导师常挂在嘴边的话:“没有数据支撑的假设,都是耍流氓。”
“医学类知识。”他紧闭双眼,如同在调用数据库一般,“清创、消毒流程。”
刹那间,太阳穴猛地一跳。
眼前突兀地浮现出淡金色的光雾,一行行小字如同灵动的精灵,从雾中缓缓钻了出来,其清晰度甚至超过了实验室的电子屏:“感染伤口处理步骤:1.用流动清水冲洗伤口10 - 15分钟;2.剔除坏死组织;3.高温消毒敷料......”
张恪猛地睁开双眼。
火塘里的火苗依旧在欢快地跳跃,小少年正将药渣倒入陶盆,哗啦的水声在寂静的石屋中格外清晰。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温热的触感告诉他,这并非幻觉。刚才那串清晰无比的文字,分明就是他读研时选修的《基础外科学》内容,甚至连老师标注的重点,都分毫不差。
“阿玄!”他大声呼喊那少年,“帮我打盆清水来。”
“你要干嘛?”阿玄端着陶盆走过来,一脸疑惑,“师父说你得躺着好好养伤……”
“照做。”张恪说着,一把扯断手腕上的药布。
腐肉散发的酸臭味瞬间弥漫开来,张恪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伤口边缘泛着紫黑的色泽,脓液混杂着血珠不断往外冒,周围的皮肤更是肿成了青紫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阿玄吓得“啊”地往后跳了一大步,手中的陶盆“哐当”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张恪咬着牙,将胳膊缓缓浸入冷水中。
水流过伤口的瞬间,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几乎要咬碎后槽牙。但他强忍着剧痛,盯着水面上漂浮的脓块,按照记忆中的步骤,用指甲盖轻轻刮去坏死的组织。
血珠立刻如泉涌般冒了出来,转眼间便染红了半盆水。
“你疯了!”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喝。
张恪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须老道正站在门口,道袍上沾着些许松针,手里还提着个竹篮。老道眉骨高耸,眼神犹如淬了冰的刀尖,正死死盯着张恪流血的胳膊。
“师父!”阿玄见状,赶忙扑过去拽住老道的袖子,“他自己把药布扯了,还……”
“闭嘴。”老道猛地甩开阿玄,几步走到榻前。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按在张恪的腕间,又轻轻捏了捏伤口周围的皮肤,冷冷问道:“谁教你的?”
张恪疼得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但还是强扯出一丝笑容:“自救的法子,总得自己学会。”
老道的眉峰微微动了动。
他转身从竹篮里取出一个青瓷瓶,倒出一些淡绿色的药粉,轻轻撒在伤口上:“这是我配的生肌散,可比你那清水管用多了。”
张恪盯着老道的手,只见他的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指腹上有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这双手,倒更像是读书人的手。他突然想起阿玄说“师父”救了自己,看来这老道绝非普通的山中隐士。
“谢道长。”张恪躺回榻上,任由老道重新为他包扎伤口,“不知该如何称呼道长?”
“清虚。”老道一边收拾药瓶,一边瞥了眼地上带血的陶盆,“你那套洗伤口的法子,倒像是军伍里的伤兵用过的。可那些军汉可没你这股子狠劲,疼起来叫唤得比杀猪还大声。”
张恪没有接话,他能感觉到,老道的目光如同秤砣一般,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身上。或许是因为他处理伤口时的冷静沉着,或许是因为他醒来后问的第一句不是“我在哪”,而是“朱重八”。
夜,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迅速笼罩了大地。
阿玄抱着一床薄被走进来,嘴里嘟囔着“师父说山里夜凉”,便蹦蹦跳跳地去灶房热粥了。
张恪静静地躺着,望着石屋梁上结着的蛛网,意识突然一阵模糊——
淡金色的光雾再次浮现,这次出现的并非一行行小字,而是五座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玉牌,分别刻着“农业”“医学”“工程”“军事”“航海”。
他试着用意识触碰“医学”玉牌,之前的清创步骤立刻在脑海中清晰展开;再触碰“农业”玉牌,占城稻的生长周期、轮作制的原理如同放电影一般,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
“这就是金手指?”他在心中暗暗惊叹。
玉牌表面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他试着调取更为复杂的“抗生素制备”知识,雾气瞬间变得浓稠起来,太阳穴也开始突突地跳动。
看来这个系统并非随心所欲地取用,越是复杂的知识,越消耗精力。
窗外,松涛声如同一曲低沉的乐章,悠悠传来。
张恪轻轻摸着胸前缠着清虚给的药布的伤口,布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艾草香。
他深知,自己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养好伤,找到朱重八,然后……凭借这宛如百科全书般的神奇系统,为这乱世改写命运,换一副全新的模样。
石屋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清虚抱着一个陶壶走进来,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道冠上,泛着冷白的光。“明日辰时,跟我去后山亭。”
“做什么?”张恪问道。
老道往陶壶里倒了一杯茶,茶雾袅袅升腾,模糊了他的眉眼,只听他缓缓说道:“三问。”
言罢,他转身离去,道袍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将石桌上的烛火吹得摇曳不定。
张恪盯着跳动的烛芯,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容——这乱世的风云,总算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注:为方便读者理解,以后穿越者张恪均为朱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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