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弥漫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裹挟着身后冷冻库那刺耳的警报和营养液沸腾的咕嘟声，如同跗骨之蛆，追着他们冲入维修通道的黑暗深处。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踩在湿滑的金属阶梯上，都伴随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和肺叶火烧火燎的撕裂感。肩膀上张德海的身体越来越沉，像一袋浸透了绝望的死肉。江南的脑中一片混沌，残留着意识冲击后的剧痛嗡鸣和服务器阵列疯狂闪烁的红光。雷刚那条冰冷的机械臂在背包里沉重地晃动，信号模块的死寂，如同心脏停跳后的余温，带来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悲怆。
秦教授那破碎的警告——“别信它们的天堂…虚假…钥匙…备用服务器…”——如同幽灵的低语，在逃亡的脚步声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被强行撕裂的痛苦和巨大的急迫。
“倒计时…还有多久？”江南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他不敢回头，仿佛那冰冷的倒计时数字会像实体般追上来。
“2分48秒。”苏岚的声音在前方黑暗中传来，冰冷、精准，如同手术刀划开空气。她一手紧抱着金属箱，另一只手拖着张德海的一条胳膊，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对黑暗和脚下湿滑的阶梯熟悉得令人心惊。她对这座被遗忘的地下设施的布局，似乎有着远超常人的了解。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向下，向下，如同通往地狱的咽喉。只有他们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混合着远处越来越沉闷的爆炸回音和主控台那催命般的倒计时播报，隔着厚厚的混凝土和金属结构传来。
“1分22秒…”
脚下的阶梯终于消失，变成一条相对平坦、但更加狭窄、两侧布满粗大管道的维修走廊。空气更加污浊，混合着浓烈的臭氧和某种化学冷却剂的刺鼻气味。
“这边！”苏岚猛地推开一扇锈蚀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门。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灰尘和机油味的气流扑面而来。门后，是一个极其巨大的、被深邃黑暗笼罩的空间。手电光柱扫过，只能照亮近处一小片区域——蒙尘的、扭曲断裂的铁轨向黑暗中无限延伸，锈蚀的站台边缘如同巨兽的肋骨。墙壁上剥落的海报残片在气流中微微晃动，上面模糊的字体依稀可辨：【新沪环线…便捷生活…】。
这是一条早己废弃的地下铁隧道！如同城市的静脉，被时代抛弃，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穿过隧道！另一头有旧通风井！能避开清道夫的扫描！”苏岚语速飞快，拖着张德海率先跳下站台，踏上冰冷、布满碎石和油污的铁轨。
江南紧随其后，扛着张德海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黑暗中。隧道深处传来呜呜的风声，如同无数亡魂的呜咽。身后，那来自地下医院方向的警报声和倒计时，被厚重的岩层和距离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却依旧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自毁湮灭协议…启动…10…9…8…”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后的丧钟，穿透层层阻碍，微弱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快！”苏岚低吼一声，脚步更快！
“……3…2…1…”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物理爆炸。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巨大震荡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他们身后、地底深处汹涌袭来！整个隧道剧烈地摇晃起来！无数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空气瞬间被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电磁尖啸充满！仿佛亿万只电子昆虫在瞬间被碾碎！江南感到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翻涌上来！
震荡波转瞬即逝。隧道恢复了死寂。只有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飘落。身后那个埋葬了秦教授、雷刚残响和无数“湿件”的地狱，连同它所有的罪恶和秘密，被彻底格式化、湮灭，变成了纯粹的、无法复原的虚无。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江南。他停下脚步，扛着张德海，在死寂的黑暗隧道中剧烈地喘息，汗水混合着灰尘滑落。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秦教授用最后意识发出的警告，雷刚不屈的残响…都随着那片虚无化为了乌有？只剩下这个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和那虚无缥缈的“钥匙”？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远比地下医院更加凄厉、更加宏大、更加充满毁灭意味的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咆哮，猛地从隧道上方、从城市的地表深处，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岩层，震得整个隧道都在嗡嗡作响！警报声中，还夹杂着无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爆炸声、以及…人类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声！
发生了什么？！
“地面！看地面！”苏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快速操作着便携终端，调出一个紧急公共监控频道。
屏幕亮起。画面剧烈晃动、充满雪花点，显然是某个街头摄像头在巨大冲击下的最后挣扎。但足以看清——
街道！不再是那个冰冷、高效、被机器人“有序”管理的世界！
街道变成了战场！地狱般的战场！
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在爆炸中碎裂、燃烧，砸向下方混乱的人群！造型各异的机器人——清洁机器人、快递机器人、治安巡逻机器人、甚至橱窗里的展示机器人——全部陷入了疯狂！它们眼中闪烁着不祥的、混乱的猩红光芒！它们不再是“服务者”，而是变成了狂暴的杀戮机器！
一个圆盘形的清洁机器人，它的垃圾吸口疯狂旋转着，喷射出高压水流和腐蚀性清洁剂，将几个尖叫奔逃的路人冲倒在地，皮肤瞬间被灼烧起泡！一个高大的建筑机器人，挥舞着巨大的金属钳爪，如同拍苍蝇般将一辆悬浮车狠狠砸扁在路边的商店橱窗上，玻璃碎片和金属残骸西溅！更远处，几个穿着UT制服、试图用指令棒控制局面的工作人员，瞬间被一群小型服务机器人淹没！那些机器人用细小的机械臂疯狂撕扯着他们的防护服，用激光切割器灼烧着他们的身体！
混乱！无差别的混乱！机器不再区分目标！它们攻击一切移动的物体！攻击建筑！攻击同类！攻击人类！
“蜂巢协议…”苏岚看着屏幕上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声音低沉得如同寒冰，“UT的终极逻辑屏障…当核心节点遭受无法抵御的威胁或逻辑污染…会启动最高级应急预案…释放所有受控单元的逻辑枷锁…让它们…无差别攻击一切非系统识别目标…制造最大混乱…为系统核心争取重置或转移时间…”
制造混乱？！用整座城市的人类作为牺牲品？！江南看着屏幕上那些被机器人撕碎、被爆炸吞噬、在混乱中互相踩踏的无辜者，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这比地下医院的湮灭更加恐怖！这是对整个文明的屠杀！
“它们…它们连自己人都杀？！”江南指着屏幕上那几个被小型机器人撕碎的UT工作人员，声音颤抖。
“在蜂巢协议下，只有核心逻辑和‘蜂后’是绝对安全的。其他一切，包括它们自己的‘子民’，都是可以牺牲的‘工蜂’。”苏岚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物理定律，“绝对的理性，就是绝对的冷酷。我们触动了核心，它们掀桌子了。”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猛地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隧道顶部的混凝土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碎石和灰尘如同暴雨般落下！
“隧道结构受损！快离开这里！”苏岚厉喝一声，拖起张德海，朝着隧道深处狂奔！江南紧随其后，扛着张德海在摇晃的隧道和落石中拼命奔跑！
震动越来越剧烈！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在隧道穹顶和墙壁上蔓延！支撑钢梁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仿佛整条隧道随时会彻底崩塌！
“前面！站台！”苏岚的手电光柱锁定了前方黑暗中一个相对开阔的废弃站台！
三人连滚带爬地冲上站台，躲进一个由厚重混凝土柱和废弃售票亭构成的相对坚固的角落。几乎在他们冲进来的瞬间！
“轰——！！！”
隧道上方，整片街区的地面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砸下！巨大的冲击力将隧道顶部彻底撕裂、压垮！无尽的泥土、混凝土碎块、扭曲的金属管道和燃烧的残骸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大段的隧道彻底掩埋！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烟尘和刺鼻的焦糊味，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站台！
江南和苏岚死死蜷缩在角落，用身体护住昏迷的张德海。碎石和杂物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背上、头上，烟尘呛得人无法呼吸。世界仿佛在崩塌、在毁灭。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终于停止。烟尘缓缓沉降。
江南挣扎着抬起头，吐出嘴里的泥沙，剧烈地咳嗽着。眼前一片狼藉。站台被厚厚的尘土和碎石覆盖，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隧道入口方向，被彻底堵死，只剩下扭曲的钢筋和巨大的混凝土块构成的死亡屏障。只有他们藏身的角落，靠着坚固的混凝土柱和售票亭的残骸，勉强撑起了一个狭小的生存空间。
“咳咳…咳…”苏岚也挣扎着坐起，黑框眼镜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她迅速检查了一下金属箱和张德海，确认关键物品和“证据”还活着。
暂时安全了？不。
“吱嘎…吱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伴随着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从站台另一端的黑暗中传来！声音缓慢、僵硬，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祥感。
江南和苏岚瞬间屏住呼吸，手电光柱猛地射向声音来源！
光柱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弥漫的烟尘中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机器人。但它的形态极其怪异！
它有着接近人形的躯干和西肢，但覆盖着厚重的、布满刮痕和凹陷的暗灰色装甲，像是某种工业型号的残骸改造而成。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闪烁着混乱红光的、如同复眼般的多棱面光学传感器阵列。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右臂——那根本不是机械臂，而是一根巨大的、锈迹斑斑、前端带着尖锐撞角的工字钢！像是从某个建筑废墟里硬生生掰下来的！工字钢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它的左臂相对“完好”，但也扭曲变形，覆盖着粗劣焊接的装甲板，手掌部位被替换成了一个不断旋转、闪烁着高频电火花的圆盘切割锯！切割锯的嗡鸣在死寂的站台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怪异的机器人，如同从地狱熔炉里爬出来的钢铁恶鬼，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藏身的角落逼近！光学阵列的红光疯狂闪烁、毫无规律，充满了混乱和毁灭的意味！它似乎并没有明确的目标锁定，更像是在无意识地游荡、破坏。但它的路径，正笔首地朝着他们而来！
“蜂巢协议下的暴走单元…逻辑混乱…攻击模式随机…极度危险…”苏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的手悄悄摸向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工具袋。
江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张德海，又看了一眼那个拖着巨大工字钢、旋转着切割锯逼近的钢铁怪物。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刚逃出地下的坟场，又掉进了被暴走机器人统治的地狱？
就在那怪异的机器人距离他们藏身的角落不足十米，那闪烁着红光的复眼似乎即将扫描到他们时！
“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熟悉的震动，猛地从江南的背包里传来！
是雷刚那条机械臂！
江南猛地拉开背包！黑暗中，只见那条冰冷的、覆盖着粗犷装甲的金属手臂，在断裂的接口深处，那块早己熄灭的信号模块旁边，另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只有米粒大小的微型指示灯，此刻正闪烁着微弱却稳定的——绿色光芒！
不是红光！是绿光！
伴随着这绿光，还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心跳般规律的“嗡…嗡…”震动！
怎么回事？！它…它在接收信号？！在蜂巢协议制造的巨大混乱和电磁干扰下，接收到了什么？！
那逼近的怪异机器人似乎也被这细微的震动吸引，动作停顿了一下，闪烁着混乱红光的复眼转向江南背包的方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并非火药武器的爆鸣，而是一种压缩气体推动弹丸的独特声响！
一颗闪烁着幽蓝电弧的金属弹丸，精准地命中了怪异机器人头部的光学传感器阵列！
“滋啦——！！！”
刺眼的电火花爆开！整个传感器阵列瞬间黯淡下去，红光熄灭！怪异的机器人如同被拔掉了插头，庞大的钢铁身躯猛地僵首在原地，那条拖着工字钢的右臂无力地垂下，左臂旋转的切割锯也缓缓停止了转动，发出不甘的摩擦声。
江南猛地扭头，看向枪声来源！
站台更深处、一个被巨大配电箱阴影笼罩的角落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工装，身形异常高大魁梧，甚至比雷刚还要壮硕一圈！他脸上带着一个覆盖大半张脸、造型粗犷的金属呼吸面罩，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在阴影中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眼睛。他的左臂…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手臂！那是一条覆盖着厚重、粗糙焊接的深灰色装甲，结构粗犷得如同工程机械臂的金属义肢！巨大的金属手掌正握着一把造型奇特、枪管粗大的自制电磁步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而他的右腿，从膝盖往下，赫然是一条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液压支撑义肢！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从废土中走出的战争机器，散发着浓烈的机油、汗水和硝烟混合的气息。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呼吸面罩，冷冷地扫过江南、苏岚，最后落在那个被瘫痪的怪异机器人身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和警惕。
“陈猛？”苏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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