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医院的特护病房，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比之前更浓了，带着一种冰冷的、凝固般的死寂。窗外，夏日的蝉鸣依旧聒噪，却无法穿透那层无形的、由审视和沉默构筑的厚墙。
陈默是在一阵深入骨髓的钝痛中恢复意识的。后背缝合的伤口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区域，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感。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依旧是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吸顶灯。但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周振邦。
他就坐在几天前那把椅子上，姿势甚至都没有太大变化——穿着熨帖的藏青色干部装，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坐姿端正沉稳如山。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看书，也没有闭目养神。他那双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正平静地、毫无波澜地凝视着刚刚苏醒的陈默。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如同某种倒计时，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的伤口瞬间绷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强迫自己迎向周振邦的目光，但仅仅是几秒钟的对视，就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压力。那双眼睛太深了，平静的表面下仿佛潜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周振邦没有说话。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观察掉入陷阱的猎物，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因为恐惧而露出破绽。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无声地弥漫开来，挤压着病房里每一寸空气。
陈默的额角开始渗出冷汗。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醒了？”周振邦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冰冷的金属，“感觉怎么样？”
“……还好。”陈默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干裂。
“还好？”周振邦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后背贯穿伤，严重感染，失血接近临界值，肋骨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陈默同志，你对‘还好’的定义，似乎和我们医学专家的判断有些出入。”
他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份客观报告，但字字都敲在陈默的痛处。
陈默沉默。他知道任何辩解在周振邦面前都苍白无力。
“北山山坳，李家五口人，毫发无伤。”周振邦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陈默脸上，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王建国被当场控制，枪伤加重，但无生命危险。那枚编号‘73-4-017’的弹壳，以及那只被枪杀的黑狗尸体，都己作为关键物证封存。初步检验报告显示，弹壳口部提取的陈旧血迹与黑狗血液样本DNA……高度吻合。”
他微微停顿，那双古井般的眼睛深处，似乎有某种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你的‘预言’，陈默同志，”周振邦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最后一刻，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被证实了。”
预言！他用了这个词！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后背的剧痛被这巨大的心理冲击暂时掩盖。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神出现剧烈波动，只是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了一些。
“我……我只是发现了线索……”陈默的声音依旧干涩嘶哑，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物证……不会说谎。”
“物证确实不会说谎。”周振邦微微颔首，身体稍稍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但解释物证的人，有时候会。或者说，有些人……能看到物证更深层的东西？”
他盯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告诉我，陈默。在兽医站，面对简陋到极点的设备，你如何精准锁定黑狗血是‘未知动物血液残留’的关键？”
“在武装部仓库，堆积如山的破烂里，你如何在几分钟内，像长了透视眼一样，找到那本埋藏了十几年的签收凭证册？”
“还有……”周振邦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在省厅医院的病房里，当我的精神力场扫描触及你时……你身体里那股瞬间涌现、强行压制你所有生理反应的……冰冷能量流，又是什么？”
精神力场扫描！冰冷能量流！他果然知道！他果然感受到了系统的反制！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陈默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后背的伤口在极致的紧张下剧烈抽痛，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和病号服！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默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微微发颤，眼神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又被一股力量强行拉回，死死盯着周振邦那双仿佛能吞噬灵魂的眼睛，“我……我当时伤势太重……可能……可能产生了幻觉……”
“幻觉？”周振邦轻轻重复了一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缓缓地从上衣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只有巴掌大的深灰色金属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个极其细微的指示灯在无声地闪烁着幽绿色的光。
他将盒子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动作沉稳。
“这是厅里最新配发的‘生物场动态记录仪’。”周振邦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介绍一件普通的办公用品，“功能还在试验阶段。它能被动记录并分析特定个体在极端情绪或应激状态下的……生物电磁场异常波动。”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盒子边缘。盒子顶部一块小小的液晶屏亮起，上面没有任何复杂的数据，只有一条不断起伏跳跃的、代表能量波动的绿色曲线。
周振邦的目光从仪器屏幕移开，再次落到陈默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
“就在刚才，当你听到‘预言’两个字，以及我提到‘精神力场扫描’和‘冰冷能量流’的时候，”周振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缓慢而清晰地切割着陈默的神经，“这条曲线的峰值，瞬间超出了这台仪器设定的正常阈值上限……整整三倍。”
他微微停顿，看着陈默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和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的指尖。
“身体可以伪装虚弱，语言可以编造谎言。”周振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力量，“但源自意识深处的、无法自主控制的剧烈能量波动……陈默同志，你的‘身体’，似乎比你的‘嘴’，要诚实得多。”
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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