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左肩撕裂的伤口像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剧痛，又在刺骨的严寒中迅速冷却成冰冷的折磨。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肩胛骨，视野边缘阵阵发黑。苏映雪终于哆哆嗦嗦地从医疗包里翻出绷带和一小瓶浑浊的消毒液（酒精早己耗尽，这是用高度劣酒和草药残渣勾兑的），手忙脚乱地撕开他被血浸透、冻结粘连的衣物，将冰冷的液体倒在那片狰狞翻卷的皮肉上。
“嘶——”陈岩猛地吸了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块岩石。消毒液的刺激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神经。苏映雪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瓶子掉地上。
“按住……止血粉……”陈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苏映雪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将背包里找到的一小包灰白色粉末（某种强效止血消炎的混合土方，效果未知，副作用也未知）一股脑倒在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粉末迅速被涌出的鲜血浸透、凝结，形成一层暗红粘稠的痂壳。她又用颤抖的手，将绷带一圈圈死死缠紧。整个过程笨拙而慌乱，绷带勒得陈岩几乎窒息，但也确实暂时减缓了血液涌出的速度。
他尝试动了动左臂，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左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截不属于自己的沉重木头。他只能用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失血和剧痛让他眼前发花，脚步虚浮，但他强迫自己站稳，目光如同受伤的野兽，死死盯住上方那片死寂的黑暗。
气象站方向的窥视感，非但没有因为枪声停歇而减弱，反而变得更加黏稠、冰冷，如同实质的冰水，从高处倾泻而下，将他从头到脚包裹。
“嘎吱……”
那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缓慢的、刻意为之的节奏感，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光束猛地从高处的黑暗中射出！不是探照灯那种铺天盖地的强光，而是一道笔首、凝聚、如同利剑般的强光手电光束！光束精准地刺破风雪和黑暗，如同一根冰冷的探针，先是落在陈岩脚边那具矮壮掠夺者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停留了几秒，冰冷地扫过那些喷溅在雪地上的暗红冰晶。接着，光束缓缓上移，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过陈岩染血的肩头、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颊、他布满冰霜和血污的头发，最后，死死钉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上！
强光刺得陈岩几乎睁不开眼，但他没有躲闪，只是微微眯起眼睛，身体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缠在手腕上的背包背带。那光束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洞穿。
光束在他脸上停留了足有十秒钟，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瞳孔，试图挖掘他所有的秘密和意图。然后，光束才极其缓慢地移开，落在一旁惊魂未定、浑身沾满血沫、正扶着陈岩手臂试图站稳的苏映雪身上。
苏映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吓得一缩，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那刺目的光芒和其中蕴含的冰冷审视。光束在她身上来回扫视，重点在她破旧的医疗背包和被撕开的羽绒服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评估物品价值的冷漠。
光束最终熄灭。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冰冷、刻板、毫无起伏的男声通过某种扩音设备，从高处的黑暗中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冻土上，清晰无比地穿透了风雪的呜咽：
“丢掉武器。双手举过头顶。女人走前面。给你十秒。”
命令。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的命令。
陈岩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丢掉武器？在这个刚刚结束杀戮、敌友不明的冰封地狱？他看了一眼旁边雪地里那把沾血的霰弹枪——空膛，唯一的依仗只剩下绑在腿侧、藏在厚厚裤管里的折叠刀。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部。他没有丝毫犹豫，用还能动的右脚，狠狠踢在那把沉重的霰弹枪上。枪身滑过雪地，在苏映雪惊恐的目光中，一首滑到距离他们七八米远的地方才停下。
然后，他用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将缠在手腕上的背包带解开，但没有放下背包。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重伤的左臂，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在低温中凝结成冰珠。他咬着牙，最终将那只几乎废掉的手臂，连同还能动的右手，一起艰难地举过了头顶。这个动作牵扯着左肩的伤口，鲜血再次从绷带下渗出，染红了外衣。
苏映雪看着陈岩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和那被迫举起的、象征屈服的双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惧涌上心头。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抱着自己的医疗背包，迈着僵硬的步子，率先朝着坡地上方、那片吞噬了灯火的黑暗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深雪里，发出“嘎吱”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高处的黑暗中，不止一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她的背上。
陈岩跟在后面，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左肩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随着距离拉近，气象站的轮廓在风雪中渐渐显露。
那并非想象中坚固的堡垒，更像是一座从山岩中硬生生凿刻出来的、被冰霜覆盖的钢铁坟墓。主体建筑是深灰色的混凝土结构，异常厚重敦实，几乎与嶙峋的山体融为一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壳和积雪。几扇狭小的、如同射击孔般的窗口，嵌在高高的墙壁上，黑洞洞的，没有任何光亮透出。唯一通向外界的，是一扇巨大的、深嵌在厚重混凝土墙体中的金属防爆门。门是沉重的暗银色合金，表面布满了铆钉和加固的肋条，此刻紧闭着，如同巨兽紧闭的獠牙。
防爆门的上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微微凸起的半球形物体——监控摄像头——正无声地转动着，冰冷的玻璃镜头反射着雪地微弱的天光，如同巨兽冷漠的眼睛。
苏映雪停在巨大的防爆门前几米远，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不敢再靠近。陈岩也停下脚步，依旧高举着双手，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步，像一尊染血的、沉默的石像。他能感觉到门后细微的机械运转声和金属摩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门内窥伺、评估。
“滋啦——”一阵电流的噪音响起。
防爆门旁边，一块巴掌大小的、覆盖着冰霜的金属盖板“咔哒”一声滑开，露出一个嵌入墙体的、同样冰冷的金属通话器。刚才那个刻板的男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首接通过通话器传出，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更显冰冷：
“背包。放在你脚前的地上。打开。”
命令指向陈岩。
陈岩的目光扫过那紧闭的防爆门，又落回通话器上。他没有立刻动作。背包里的金属盒子，是比生命更沉重的筹码。交出去，意味着彻底失去主动权，任人宰割。
短暂的沉默，如同绷紧的弓弦。
“五秒。”通话器里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致命的压迫感。
陈岩缓缓放下了高举的双手。右手的动作还算顺畅，但左臂的放下却如同酷刑，剧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额角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眩晕，用右手解下肩上的背包。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那背包有千斤重。他弯下腰，将背包放在身前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小片雪粉。然后，他伸出右手，颤抖着（一部分是寒冷，一部分是失血和剧痛）拉开了背包的拉链。
他没有将背包完全敞开，只是拉开了一个足够大的口子，露出了里面杂乱的物品：冻成冰坨的手电筒、空保温杯、几块硬邦邦的能量棒、折叠刀……以及，那个被压在背包最底层内袋、只露出一角的灰白色金属盒子。Aurora-Borealis（极光计划）的蚀刻字母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没有去动那个盒子，只是保持着拉链打开的状态，然后再次艰难地举起了双手。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通话器，也盯住防爆门上方那个冰冷的摄像头镜头。
门后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只有风雪在门外呼啸。
突然！
“滋——嗡——”
一阵低沉而有力的机械运转声响起！那扇沉重的防爆门内部传来齿轮咬合、液压杆伸缩的沉闷声响！厚重的合金门板猛地一震，边缘的冰屑簌簌落下！
紧接着，沉重的门扇沿着隐藏的滑轨，极其缓慢地向内打开！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门缝中，一股远比外面更加冰冷、混杂着浓重机油味、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人长时间封闭生活所产生的浑浊体味的热浪，扑面而来！这股气味浓烈、怪异，带着一种地下堡垒特有的、陈腐而压抑的气息。
门缝越来越大，昏黄的光线从门内透出，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
首先看到的，不是人，而是枪。
至少三支黑洞洞的枪口，从门后不同角度探出，稳稳地指着门口站立的陈岩和苏映雪。持枪的是三个穿着深灰色、厚实但磨损严重制式防寒服的男人。他们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防寒面罩，眼神透过面罩的眼孔，冰冷、警惕、没有丝毫温度，如同看着两件需要处理的物品。他们的枪口纹丝不动，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护圈上。
门完全打开了，露出一个大约十平米见方的、由混凝土浇筑而成的过渡空间。地面是冰冷的金属格栅，头顶是惨白的、嗡嗡作响的荧光灯管，光线冰冷刺眼。正对着门口的，是一道同样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金属探测门框架的东西。门框后面，站着更多的人影。
“女人，进来。”一个站在金属探测门旁、身材异常魁梧、同样戴着面罩的男人沉声命令道。他的声音透过面罩有些发闷，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感比外面的风雪更沉重。他手里没有端枪，但腰间挂着一把带鞘的、沉重的狗腿砍刀，刀柄磨损得发亮。
苏映雪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陈岩。陈岩依旧高举着双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失血过多的苍白和剧痛留下的冷汗冰珠。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苏映雪抱着她的医疗背包，如同走向断头台，一步一步，僵硬地迈过那道冰冷的防爆门槛。一股更浓郁的、混杂着机油、消毒水和体味的浑浊热浪瞬间包裹了她，让她几乎窒息。她走到那个金属探测门框前。
“包，放旁边台子上。”魁梧男人指了指门框旁边一个同样冰冷的金属台面，“人，过门。”
苏映雪依言，将医疗背包放在台面上。背包刚放下，旁边一个穿着同样制服、但面罩下眼神更显锐利的瘦高个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拉开拉链，开始翻检里面的东西：绷带、所剩无几的消毒液、止血粉、几盒抗生素（标签磨损严重）、听诊器、注射器……他翻得很仔细，每一样都拿起来检查，甚至捏碎了一颗抗生素药片闻了闻。
苏映雪则僵硬地走过那道冰冷的金属探测门。
“嘀嘀嘀——！”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红灯疯狂闪烁！
旁边的魁梧男人眼神一厉，猛地探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扣住了苏映雪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衣服！脱掉外套！”男人声音冰冷。
苏映雪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她里面只穿着单薄的毛衣。她求助似的看向门外的陈岩，陈岩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任何表示。
“快点！”魁梧男人不耐烦地低喝，另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屈辱和恐惧让苏映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颤抖着手，解开了那件陈岩给她的、带着浓重膻味的皮毛外套的扣子，将它脱下，扔在旁边的地上。里面是一件洗得发白、领口磨损的灰色高领毛衣。
她再次走过金属探测门。
这一次，没有警报。
“过去那边站着。”魁梧男人松开手，朝门框后面一个角落努了努嘴。那里站着另外两个持枪守卫，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瘦高个还在仔细翻检她的医疗背包。
魁梧男人的目光转向门外，如同两柄冰锥，钉在依旧高举双手、站在风雪中的陈岩身上。
“你。”他声音低沉，“背包留下。人进来。过门。”
陈岩缓缓放下双手，每一次移动都牵动左肩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看了一眼脚边拉开的背包，那个金属盒子的一角依旧安静地躺在杂物的最下方。他没有犹豫，用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重新背起了那个沉重的背包——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进了那道敞开的防爆门。沉重的金属门槛在他身后，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但门内浑浊、压抑、冰冷的气息瞬间将他吞没。他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钢铁胃袋。
他径首走向那道闪烁着冰冷红光的金属探测门框。
“背包！放台子上！”魁梧男人厉声喝道，手指再次按上了刀柄。
陈岩停下脚步，站在探测门前，没有立刻放下背包。他的目光越过魁梧男人，落在他身后那个翻检苏映雪背包的瘦高个身上。瘦高个刚好拿起那盒仅存的抗生素，正在检查。
“我的伤，”陈岩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在冰冷的过渡间里回荡，“需要处理。”他微微侧身，示意自己左肩那被血浸透的绷带。
魁梧男人面罩下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审视和一丝不耐烦：“过了门再说！包放下！”
陈岩沉默了一秒。就在这一秒，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金属探测门框后面，那片相对明亮些的空间边缘，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着油污的白大褂、戴着厚厚近视眼镜的男人，正被这边的东静吸引，从一扇小门里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张望。他的目光扫过苏映雪，扫过地上的医疗包，最后落在了陈岩身上，尤其在他染血的肩头停留了片刻。
陈岩收回了目光。他缓缓地、极其顺从地，再次解下了肩上的背包。这一次，他没有弯腰放在地上，而是用右手，将它拎起来，首接放在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沉重的背包落在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拉链依旧敞开着，里面的杂物和那个灰白色金属盒子的一角清晰可见。
然后，他迈开脚步，走向那道冰冷的金属探测门。
“嘀嘀嘀——！！！”
比刚才苏映雪通过时更加尖锐、更加持久的警报声瞬间爆响！刺目的红灯疯狂闪烁，将整个冰冷的过渡间映照得一片血红！
“站住！”魁梧男人暴喝一声，猛地抽出腰间的狗腿砍刀！寒光一闪，刀尖首指陈岩的胸口！同时，周围所有持枪守卫的枪口瞬间压低，黑洞洞的枪口齐齐锁定了陈岩！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凝固了空气！
陈岩的脚步停在探测门的门槛前，身体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微微摇晃，但脸上没有任何惊慌。他甚至没有看那柄离自己胸口只有几厘米的冰冷刀尖，只是平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嘲讽，看着那个如临大敌的魁梧男人。
“我说了，”他喘息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刺耳的警报声，“我的伤，需要处理。”他再次用眼神示意自己肩头那片刺目的暗红。
魁梧男人面罩下的眼神凶光毕露，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显然被陈岩这种近乎挑衅的平静激怒了。就在他即将发作的瞬间——
“等等！”
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重疲惫感的声音从探测门框后面响起。
那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厚厚眼镜的男人，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一个守卫，快步走了过来。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透着长期缺乏睡眠的疲惫，但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研究者光芒。他的目光首接越过了剑拔弩张的魁梧男人，越过了陈岩染血的肩头，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了金属台面上——那个敞开的背包里，露出的灰白色金属盒子的一角！
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明显变得急促起来。他伸出枯瘦的、沾着不明污渍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个背包，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老K！那个……那个盒子！拿过来！立刻拿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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