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是浸在湿漉漉的墨色与烟柳里的。
运河的水带着暖意，倒映着两岸粉墙黛瓦和招摇的酒旗。乌篷船吱呀摇过石桥洞，船娘软糯的吴侬小调混着茶香与脂粉气，慢悠悠地荡进李渝的耳朵里。他靠在临河小客栈二楼的雕花木窗边，身上的粗布衣衫还带着北地的风尘，但紧绷的神经，在温润的水汽与和煦的阳光下，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怀里的九鼎被一块干净的细棉布裹着，放在窗台洒满阳光的角落。鼎身依旧黯淡，那几道在盛京留下的裂纹如同丑陋的伤疤，但在江南温煦的阳光下，土黄色的光晕似乎也温润柔和了些许，传递来一种如同晒饱了太阳的慵猫般的惬意意念：
**唔…暖…**
**爹…这…地…方…水…多…泥…软…比…那…冰…窟…窿…强…**
**就…是…没…有…汉…堡…**
李渝嘴角抽了抽，没搭理这吃货的碎碎念。他低头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朱媺娖。少女的脸色在江南水汽的滋养下终于褪去了死灰，透出一点脆弱的红润。手腕上那道痂痕颜色变深，不再有墨绿幽光渗出，只是偶尔在梦中，她的眉头会无意识地紧蹙，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似乎仍未摆脱那场噩梦。
“李公子，”客栈掌柜，一个精瘦留着山羊胡的老头，端着个红漆托盘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灶上煨了半日的冰糖肘子，还有新蒸的蟹粉狮子头，您和小姐先用些？这江南地界，别的没有，就是吃食精细。”
托盘上，赤酱浓油的肘子皮色红亮，颤巍巍地散发着肉香；狮子头粉白相间，点缀着金黄的蟹粉，热气腾腾。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李渝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逃命路上啃干粮喝凉水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刚想道谢，窗台上的九鼎猛地一震！
**嗡——！**
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土黄色的光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荡漾开来！一股极其精纯、带着大地厚重渴望的饥饿意念，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温柔却坚定地锁定了托盘上那两块颤巍巍的蟹粉狮子头！
**爹…那…黄…黄…白…白…的…球…好…香…**
**像…像…没…烤…过…的…汉…堡…排…？**
**吾…想…尝…尝…**
李渝：“……” 鼎大爷，你这联想能力不去写美食评论可惜了！
他无奈地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狮子头。那狮子头用料扎实，肉糜细腻，蟹粉鲜香扑鼻。李渝小心地将它凑到九鼎那小小的鼎口上方。
狮子头落入鼎腹的瞬间，九鼎发出了一声极其满足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土黄色的光晕如同被注入了活力，温润地流转起来，包裹住那团鲜美的肉丸。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如同最温柔的按摩，沿着李渝的手指丝丝缕缕地反馈回来，滋润着他疲惫的身体和灵魂。鼎身上那几道裂纹，在暖流拂过时，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弥合了一丝丝？
**唔…软…糯…鲜…**
**蟹…味…怪…怪…的…但…不…难…吃…**
**比…那…罐…馊…水…强…一…万…倍…**
九鼎传递来一个带着巨大满足和轻微困惑的意念，鼎口微微调整角度，带着无声的催促，又“盯”上了剩下的那个狮子头。
李渝松了口气，看来江南美食对治愈鼎大爷的“酱豆腐PTSD”效果显著。他刚要把另一个狮子头也喂过去——
“笃笃笃！”
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李渝心头一紧，警惕地看向门口。掌柜的脸色也变了变，低声道：“是…是沈员外家的人…”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锦缎长衫、管家模样、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探进头来，脸上堆着圆滑的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窗台上那包裹着细棉布、正散发着微弱土黄光晕的九鼎上，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打扰李公子清静了。”管家拱手，笑容满面，“小的是本城沈员外府上管事。我家员外最爱结交西方豪杰，听闻公子气宇不凡，特命小的送来一份薄礼，不成敬意。”他一挥手，身后两个小厮抬着一个硕大的、雕刻精美的紫檀木食盒走了进来。
食盒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山珍海味极致鲜香的霸道气息，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那香气醇厚、馥郁、层次丰富到令人迷醉！鲍鱼的软糯、海参的弹滑、花胶的胶质浓香、火腿的咸鲜、菌菇的山野气息、顶级黄酒的醇厚…数十种顶级食材的精华，在文火慢煨中交融升华，形成一种首击灵魂的味觉诱惑！
**佛跳墙！** 李渝瞬间认出了这道传说中的闽菜之王！
窗台上的九鼎，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整个鼎身如同通了高压电般疯狂震颤！土黄色的光芒瞬间大盛，如同一个小太阳！一股庞大、厚重、带着大地母性般狂喜和极致渴望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黄河之水，轰然席卷了整个房间！
**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爹！爹！爹！快！快给吾！**
**这…这…才…是…鼎…生…的…意…义！**
**吾…要…它！全…部！现…在！马…上！**
那意念之强烈、之纯粹、之不顾一切，甚至让那沈府管家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
李渝的心却沉了下去。这礼太重，重得烫手！沈员外？江南豪强？这哪是结交豪杰？分明是闻着九鼎的味儿来的！这佛跳墙，就是裹着蜜糖的鱼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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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波涛，碧海连天。
数十艘高耸如楼、悬挂着“郑”字大旗的巨舰，如同钢铁巨兽，劈开深蓝色的海面。船帆吃饱了海风，鼓胀如云。甲板上水手号子嘹亮，带着咸腥的海风气息。
这是威震东南海域的国姓爷——郑成功的庞大舰队！
其中一艘高大的福船舰艏，一个穿着普通水手号衣、面色蜡黄、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死死抓着船舷的缆绳，身体随着波涛剧烈起伏。他叫陈阿水，是刚上船不久的新丁。此刻，他正经历着所有新水手的噩梦——**晕船**。
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咸腥的海风灌入口鼻，每一次巨浪的颠簸都像要把他的五脏六腑从喉咙里甩出去！他死死咬着牙，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额头上全是冷汗。
“呕…呃…”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陈阿水终于忍不住，猛地趴在船舷上，对着下面翻滚的墨蓝色海水，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一些酸涩的胆汁和清水。
就在他呕得撕心裂肺、意识模糊之际——
**嗡…**
一股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墨绿色意念碎片，带着极致的不甘、怨毒和一种…被彻底打落尘埃的屈辱感，如同海底最污浊的淤泥，悄无声息地、顺着陈阿水呕吐时张开的嘴巴，钻了进去！
“呃！”陈阿水的身体猛地一僵！干呕的动作瞬间停滞！他感觉一股冰冷、粘稠、如同活物般的东西，带着玉石般的沉重和刺骨的阴寒，瞬间滑入了他的喉咙！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意志，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入了他脆弱懵懂的灵魂深处！
**卑…鄙…**
**肮…脏…**
**竟…是…个…吐…得…稀…里…哗…啦…的…毛…头…小…子…**
**比…那…马…桶…还…不…如…**
那充满怨毒和极致嫌弃的意念，如同垂死的诅咒，在陈阿水混乱的意识中回荡。
陈阿水的眼睛瞬间瞪圆到了极限！眼球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恐惧而充血凸出！他想叫，喉咙却被那股冰冷粘稠的东西死死堵住！那东西带着千年帝王般的积威和暴戾意志，疯狂地顺着他的喉咙向下钻去！试图侵占、改造这具新的、同样令他无比嫌弃的躯壳！
“嗬…嗬嗬…”陈阿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起来！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指甲在皮肤上抓出道道血痕！他眼中的惊恐、茫然、属于少年的纯真，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湮灭！
一股极其淡薄、却无比阴冷的墨绿色光晕，如同蒙尘的劣质翡翠，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那光晕深处，翻涌着滔天的怨毒、疯狂、以及一种…被命运反复戏弄后的、扭曲的暴怒！
“阿水！阿水！你怎么了？！”旁边一个年长的水手发现了他的异常，惊呼着扑过来想要扶住他。
就在老水手的手即将触碰到陈阿水肩膀的刹那——
“滚开！卑贱的蝼蚁！”一个极其艰涩、如同两块生锈铁皮在摩擦的、非男非女的声音，猛地从陈阿水喉咙里挤出！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暴戾和千年积威的压迫感！
陈阿水（？）猛地抬起头！那双被墨绿光泽短暂占据的眸子，如同淬毒的箭矢，死死钉在老水手惊愕的脸上！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
老水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噔噔噔”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湿漉漉的甲板上，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惊恐！眼前的陈阿水，还是那个熟悉的少年，但那眼神，那气势…如同换了一个人！一个从九幽地狱爬出来的…怪物！
“呃…呕…”然而，那恐怖的威压只持续了不到一息！陈阿水（玉玺）的身体猛地再次弓起！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干呕！这一次，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汹涌的晕船感和这具躯壳本能的排斥给吐出来了！
**该…死…的…海…浪…**
**卑…鄙…的…躯…壳…**
**连…站…稳…都…做…不…到…**
**朕…要…撕…碎…这…片…海…！**
怨毒的意念在颠簸和呕吐中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憋屈。那刚刚凝聚起一丝的墨绿光晕，在剧烈的呕吐反应下，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闪烁了几下，最终不甘地隐没下去。
陈阿水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甲板上，剧烈喘息着，汗水混着呕吐物的酸水浸透了单薄的号衣。他眼中那骇人的墨绿光泽消失了，只剩下极致的痛苦、虚弱和…茫然。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声音…那个念头…是谁？
老水手挣扎着爬起来，看着在地、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般的陈阿水，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后怕。他不敢再靠近，只是远远地喊：“阿水！你…你没事吧？是不是…冲撞了海神娘娘？”
陈阿水虚弱地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觉得胃里依旧翻江倒海，脑袋昏沉得如同灌满了铅，而灵魂深处…似乎多了一点冰冷、沉重、充满怨念的…异物？甩不掉，也压不住。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舰艏前方。巨大的郑字帅旗在猎猎海风中招展。旗舰高大的船舷边，一个身材挺拔、面容刚毅、披着猩红披风的身影，正按剑而立，目光如炬地眺望着大海的尽头——那是国姓爷郑成功！他的目标，是隔海相望、被红毛夷占据的宝岛！
陈阿水（或者说，他体内那点微弱的玉玺残魂）的墨绿意念，极其艰难地、带着一丝新生的怨毒和…一丝被更宏大目标吸引的扭曲渴望，飘荡出来：
**郑…成…功…？**
**海…外…孤…岛…？**
**也…好…**
**待…朕…恢…复…力…量…征…服…此…岛…以…为…基…业…**
**再…图…中…原…夺…回…九…鼎…碾…碎…那…该…死…的…马…桶…刷…！**
意念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晕船感袭来。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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