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的熔金沉入墨蓝的海平线,只留下天边一抹挥之不去的、如同凝固血痕的暗红。白昼的喧嚣与毁灭的轰鸣彻底沉寂,被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真空的寂静取代。唯有海浪温柔拍打着辣条号残骸的声音,如同大地母亲疲惫的叹息。
辣条号,这个曾经承载着希望与抗争的名字,如今只剩下一个勉强漂浮的、由焦黑龙骨和碎裂船板强行捆扎而成的……**巨大筏子**。断裂的主桅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头,斜插在筏子中央。甲板早己不复存在,幸存者们挤在湿漉漉的木板和漂浮的杂物上,如同依附在浮萍上的蝼蚁,随着海波轻轻摇晃。
郑成功站在筏首——一块相对平整的厚木板。他身上的劲装多处破损,沾染着焦痕与暗红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残留的污染),但腰杆依旧挺得笔首,如同定海的神针。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己彻底黯淡无光的闽南语罗盘,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盘面。他的目光,穿透逐渐浓重的海雾,死死锁定在西北方向——那是厦门的方向,是归途的终点,也是未知的起点。
海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和劫后海水的咸腥,吹拂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他的眉头紧锁,眼神深处是挥之不去的凝重。魔巢虽毁,但玉玺污染的阴影,如同这海上的雾气,看似稀薄,却无处不在。坤兴命悬一线,李渝的隐患仍在,这残存的木筏能否支撑到厦门?厦门港内,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一个个沉甸甸的问号,压在他的心头,比这海水的分量更重。
筏子中部,李渝用几块相对干燥的木板和破帆布,勉强为坤兴搭起了一个小小的“窝棚”。他自己则蜷缩在窝棚入口,像一尊沉默的、伤痕累累的石雕。
坤兴就躺在他身边。
月光终于挣扎着撕开了厚重的云层和海雾,清冷地洒落下来,勾勒出她脸庞的轮廓。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皮肤下几乎看不到血液流动的痕迹,薄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瓷器。她的呼吸微弱到极致,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李渝将耳朵紧贴在她心口时,才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间隔极长的心跳——如同遥远山谷里即将熄灭的篝火,每一次跳动都让人心惊胆战。
她的心口,那片彻底熄灭的锡纸碎片,静静地躺在被神焱灼穿的粗麻布破口下。它失去了所有光泽,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铅灰色。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中心位置更是有一小块明显的缺失,边缘焦黑卷曲。它不再有任何能量波动,不再有任何“隔绝”的意志,仿佛只是一块被遗弃的、毫无价值的金属垃圾。这冰冷的、碎裂的锡纸,与坤兴微弱的心跳,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生命的烛火,与承载希望的容器,同时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李渝的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坤兴的脸,和她心口那片死寂的锡纸。每一次捕捉到她微弱的心跳,他紧绷的神经便稍稍放松一丝;而每一次长久的沉寂,又让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他的左手,那只被神焱净化之力强行逼退污染、暂时“洁净”的左臂,此刻却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空虚**和**钝痛**。仿佛被强行剥离了某种“共生”的部分,留下的不仅是血肉的伤痛,更是灵魂深处被挖走一块的茫然。
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手指,轻轻触碰坤兴心口那片冰冷的锡纸残骸。指尖传来的只有金属的冰冷和裂痕的粗糙感。没有回应,没有奇迹。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无声地漫过脚踝,向上蔓延。
“咳…”一声压抑的咳嗽打破了死寂。是靠在断裂桅杆旁的一名老水手,他裹着湿透的破毯子,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微微发抖。他看了一眼李渝和他怀中如同沉睡的坤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敬畏与怜悯。
“后生仔…”老水手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这女娃…是神女转世吧?那火…那光…”他回想起那焚尽魔巢的炽白神威,身体又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她…还能醒吗?”
李渝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坤兴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希望渺茫得如同这海雾中的星光。
老水手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筏子另一侧。那里,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水手正围着一小堆用打火石勉强点燃的、微弱的篝火。火焰很小,舔舐着几块焦黑的木头,散发出微弱的暖意和呛人的烟。火上架着一个破铜盆,里面煮着一点用最后搜刮到的、被海水浸得半湿的米粒和几条小鱼干熬成的稀粥。这是他们仅存的食物。
“省着点…省着点…”一个年轻水手舔着干裂的嘴唇,眼巴巴地看着铜盆里翻滚的、稀薄的米汤。
“知道!”负责看火的水手没好气地应了一声,用一根木棍小心地搅动着,“就这么点东西,一人能分一口就不错了!都指着这点热气活命呢!”
食物的极度匮乏和身体的极限透支,让紧绷的神经变得脆弱。一点火星,一点口角,都可能点燃压抑的恐慌。
“吵什么!”郑成功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筏首传来,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刚刚升腾的躁动。他没有回头,但挺拔的背影在月光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粥好了,按人头分。谁敢多抢一口,军法处置!”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那几个水手立刻噤声,默默低下头。年轻的也不再舔嘴唇,只是抱着膝盖,将身体缩得更紧。
李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郑成功的疲惫,他感同身受。这位年轻的统帅,不仅要指挥这艘“破船”,还要用钢铁般的意志压制所有可能崩溃的情绪,维系着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最后一点凝聚力。他肩上的担子,比这海水更深。
月光似乎更亮了一些,清辉洒在郑成功的肩头,也洒在坤兴灰败的脸上。李渝低下头,借着月光,再次凝视着心口那片碎裂的锡纸。
突然!
就在那铅灰色的、布满裂痕的锡纸中心,那片缺失的焦黑小孔边缘……**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光!不是能量!
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水银般流动的**……**金属光泽**!一闪即逝!快得让李渝以为是月光造成的错觉,或是自己因极度疲惫而产生的幻觉!
他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停止呼吸!
他屏住气息,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住那个地方!
时间仿佛凝固。海浪声、篝火的噼啪声、水手压抑的呼吸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片死寂的锡纸。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他快要放弃,以为真的是幻觉时——
那片水银般的、极其细微的流动感……**又出现了**!
这一次,李渝看得更真切!它并非发光,而是锡纸本身的材质,在月光下极其短暂地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液态金属般的流动质感**!仿佛在那铅灰色的、碎裂的表层之下,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金属本身的“活性”没有被完全耗尽!这“活性”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更谈不上任何力量,却顽强地存在着!
李渝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这不是神焱,也不是“隔绝”的意志!这是……**锡纸本身材质在承受了九鼎神焱极致煅烧和玉玺污染终极冲击后,残存下来的一丝……最本源的“金属”特性**?是神焱焚尽一切杂质后,留下的最后一点……**纯净的“锡”之精粹**?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金属流动感,对坤兴的生死似乎毫无帮助!但它存在!在这片被所有人视为彻底废物的锡纸残骸中,它顽强地存在着!如同坤兴那微弱到极致的心跳!
一丝渺茫到近乎荒谬的、无法言说的悸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粒微尘,在李渝绝望的心底……**悄然漾开**。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筏首的郑成功。月光下,那位年轻统帅的背影依旧挺拔,目光坚定地望向西北的归途。
李渝低下头,再次看向坤兴心口那片锡纸。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只有绝望的灰暗,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执拗**。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片闪烁过微光的区域,仿佛在确认一个易碎的梦。
残月高悬,清冷的光辉笼罩着这片漂泊在无垠大海上的孤筏。前路茫茫,危机西伏,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但在这片死寂的锡纸残骸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属于金属本身的“活性”闪烁,如同深埋灰烬中的一粒星火,在李渝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道转瞬即逝、却又无比清晰的涟漪。
回家…厦门…无论前方等待的是什么,他必须带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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