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祠堂待了一个月,顾清薇的生活,竟诡异地趋于了一种枯燥的平静。
她习惯了清晨的冷露,习惯了青石地板的冰凉,也习惯了与满屋的牌位朝夕相处。那些被大长老扔给她的“废书”,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在《西海奇闻录》里,她想象着东海之滨的巨浪滔天;在《百草辨》中,她记下了北境雪山顶上那名为“冰心草”的奇花。
这些无用的知识,像一颗颗小石子,填补着她心中那片被绝望掏空的荒原。
大长老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每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抬起手,用书卷敲一下答不上问题的顾清薇的脑袋。这几乎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交流方式。
这天午后,顾清薇正就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光,看一本讲述阵法基础的《奇门遁甲初解》,看得正入神,祠堂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抬起头,只见二叔顾长柏,那个自测灵大会后便再未正眼瞧过她一眼的家族实权人物,竟带着满脸和煦的笑容,亲自踏入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手里抬着一个三层的红木食盒,另一个则抱着一床崭新的、绣着芙蓉花的丝棉被褥。
“薇儿啊,”顾长柏的声音温和得让顾清薇感到陌生,“在祠堂待了这么久,受苦了。”
他走上前来,亲切地拍了拍顾清薇的肩膀,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嘴上却说:“到底是自家的亲侄女,二叔哪能真忍心让你一首在这里吃苦呢。来,看看二叔给你带了什么。”
下人连忙上前,打开食盒。久违的肉香扑鼻而来,里面是烧得油光发亮的灵兽肉,一碟清炒的翠玉笋,还有一碗熬得浓稠的灵米粥。这伙食,比她被废之前还要好上几分。
顾长柏又指了指那床被褥,笑道:“天凉了,祠堂阴冷,换床新被子睡得也安稳些。”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顾清薇的心中泛起一丝警惕。她没有动那些饭菜,只是低着头,轻声说:“多谢二叔关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她这一个月来,己经体会得足够深刻。
果然,在虚伪的寒暄过后,顾长柏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起了正事。
“薇儿啊,你今年也有十六了,”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端起一副长辈的架子,“女孩子家,终究是要有个归宿的。”
他顿了顿,观察着顾清薇的反应,见她依旧沉默,便继续说道:“说来也是你的福气。邻近青阳城的王家,你可知道?那王家家主王通,乃是筑基后期的赫赫威名的大修士,威震一方。最近,王家主有意与我顾家联姻,以巩固两家在东临城的地位。”
顾清薇的心,猛地一沉。
她听过那个王通的名声。那是个年近两百岁的老色鬼,性情暴虐,光是记录在册的妾室就有十七房,据说被他玩弄致死的侍女更是不计其数。
她抬起头,看着顾长柏,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顾长柏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抗拒,脸上依旧挂着那“为你着想”的慈爱笑容,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薇儿,二叔知道,你心里或许会有些委屈。但你要想明白,你如今己无仙缘,终究是要嫁人的。那王家主虽年长些,但乃是堂堂筑基大修士,寿元悠长。你嫁过去,虽是妾室,但吃穿用度皆是凡人无法想象的,这可是你天大的福分啊!”
他站起身,走到顾清薇面前,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更何况,此事对家族意义重大。只要你嫁过去,王家便会允诺我们三成的坊市收益,还会提供一批珍贵的筑基丹。为了家族,你也该懂事。这,就算是你为你这个家,做的最后一点贡献了。”
最后的贡献。
废物利用。
这两个词,像两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刺入了顾清薇的心脏。
“啪嗒。”
她手中那本《奇门遁甲初解》,无力地滑落,掉在了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满口仁义、实则心如蛇蝎的二叔。他脸上那和煦的笑容,此刻在她眼中,竟比祠堂里那一排排冰冷了数百年的祖宗牌位,还要来得阴森,来得刺骨。
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突如其来的美食和被褥,不是恩赐,而是断头饭。所谓的“好亲事”,不过是家族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的交易。
她,顾清薇,就是那摆上货架,明码标价,用来换取筑基丹和坊市收益的一件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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